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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做一個有關她的夢

  “之前也…和你說過了,這個術式因為關乎時間,所以很難精準定量啦。所以沒準我們走一圈才過幾秒鐘?或者…樂觀一點兒,五分鐘?”

  苜蓿邊爬樓邊發出比烏鴉叫還要驚悚的喘息聲,一副即將虛脫的模樣。

  青年看上去倒是絲毫沒有疲態。

  這已經是他們從一樓爬向七樓的第五次了。

  期間,那個“人偶”女孩僅僅是換了好幾個擦眼淚的動作和坐姿。再怎么說,在這逼仄陰暗而且寂靜無比的地方來回徘徊,實在不是一件舒適的事。但因為罪犯遲遲不出現,于是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攀爬。

  “苜蓿叔叔,”青年暫停腳步,回過頭嘆息道,“要不然我背著你吧?”

  “什么?不!”

  “別逞強啊。沒什么難為情的,這兒又沒別人看。”

  男人遲緩地把手舉起來,晃了兩下才打到青年的腦袋:“你干嘛長這么高?還有…論輩分我是你爺爺。”

  “好好好…”

  說著,兩人又已從七層螺旋斷裂,回到居民樓入口。

  依舊是斑駁的墻壁與密密麻麻的廣告紙,昏暗的走道與狹窄的樓梯,灰塵和霉群的氣味。然而,氛圍似乎有些不同了。

  青年微微抽了抽鼻子。

  ——有之前不曾聞到過的味道。

  “聞到什么了嗎,小狗瑞伊?”苜蓿問道。

  被說成小狗的青年并未感到不快,他下意識伸手把男人擋在身后,不自覺地展露出他們這一種族的特性來:“有很奇特的氣味。真的很奇特。我沒有辦法形容…這壓根就不像是…”

  “反正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蝸牛殼里的東西又不會咬人。”

  說著,作為這蝸牛殼主人的巫師推開年輕警員,自己率先走上去。

  當然了,要說苜蓿沒點小心思那肯定是假的。

  他想的是,如果自己走在前頭,就不至于苦苦追著青年穩健的腳步來回快速爬樓了。這是僅僅只能允許一個成年人悠然通過的狹小樓道,讓青年跟在他后頭著急到吃癟,應該會很不錯。

  順著階梯,按照自己的緩慢節奏朝上,慢吞吞來到了二樓。

  背窗靜坐的少女身后,出現一團黑影。

  苜蓿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看樣子那無疑就是抽取少女血液的罪犯。

  察覺到這一點的青年在他身后急不可耐地往兩邊探頭:“苜蓿叔叔?那個就是嫌疑人吧?怎么了,還不往前走,是害怕嗎?你這也太孩子氣了吧!叔叔?”

  “不…”

  將手指搭在少女肩上,彎曲身體將頭傾斜到少女臉龐旁的那個人形——

  夜月與百合花,布谷鳥與溪流,人的眼淚和貓的唾液,薔薇與酸醬草;潔白的指尖,櫻貝般粉紅的指甲還未涂成鮮紅色;手腕上有黃銅打制的手鐲,手鐲上刻有荊棘與符文;唇角翹起弧度,臉上掛著純真而嬌媚的笑顏;是純潔無知,無罪求欲的夏娃…

  苜蓿猛地邁開腳步往上沖去,朝著哭泣的少女,朝著即將張開紅唇的人形伸出手臂。

  “苜蓿!”青年試圖拉住他。

  男人的手指朝前張開,身體前傾撲倒。

  在觸碰到人形裸露肩頭的剎那間,他看到人形抬起眼睛沖他微微發笑的模樣,隨即一切湮滅,四周墻壁紛紛坍塌,化為貝殼碾磨而成的砂礫簌簌掉落。

  等到砂礫流盡,滲透到不知何處——眼前是被窗外光線照亮的樓道,警示牌、黑黃二色的封條貼,以及用白線勾勒在地的尸體輪廓,還有未及清理的干涸血污。

  夕陽尚未沉淪。

  這是五月十三日。

  蓋瑞抬起手腕看了看,電子時鐘顯示此時是下午十八點半。他們已經回到原本的時間。

  “叔叔,你這是在搞什么?”

  蓋瑞抱怨著,看到男人站在那兒,像是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似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這是方才觸碰螺旋內“生命”的手。人形的笑容宛如詛咒般烙印在苜蓿的視網膜中。他用力地眨幾次眼睛,甩甩腦袋。

  下午七點不到的Sk市并不如方才螺旋中夜晚所呈現得那般寂靜。

  汽笛聲和傍晚歸家學生的喧鬧聲響從外部穿透進來。

  苜蓿轉頭看向滿臉寫著迷茫與憤懣的青年,嘴角扯起一個難看的笑容。

  “別生氣,瑞伊…”

  青年低下頭,悶悶地搖了搖。他用手抓撓幾把頭發,收回冒出來的銳利指爪。

  苜蓿接著說:“我大概…認識‘那個’人。”

  兩人走在傍晚的街道上。

  登山包里裝滿貝殼的碎屑——是剛才向隔壁樓房屋主借來掃把與畚箕才好不容易整理干凈的——當他們走出樓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已經停止轉動的懷表和粉碎成砂礫狀的貝殼帶。魔法已經結束了。

  青年嗅著街旁熟食店散發出的香味,哼起一首流行歌。

  男人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和陰影。

  銹城的夜晚已經來臨,街燈逐漸點亮。從西區朝東走,街市逐漸繁華。

  “喝啤酒嗎,苜蓿叔叔?”

  他問那個埋頭只管自己走路,看起來面色蒼白的男人。

  男人停下腳步。

  他看起來很疲憊。

  蓋瑞為難地挑挑眉毛,等待回答。苜蓿搖了搖頭:“不要啤酒。”

  “罐裝咖啡?”

  苜蓿點點頭。

  兩人邊走邊喝飲料。青年一口喝掉半罐冰啤酒,呼出長長一口氣:“明明也沒做什么,卻感覺今天好累。”

  “你管這叫做‘沒做什么’?”苜蓿忍不住抱怨。

  “苜蓿叔叔。”

  “嗯。”

  “那是一個女人吧?”

  苜蓿知道青年在說什么。五月五日,在黑暗樓道內將少女殺死的人形。

  “是的。”他吞咽一口唾沫,嘗到罐裝咖啡的甜膩味道,簡略地回答。

  “那是一個…真正的吸血鬼嗎?”青年抓撓頸部皮膚,發出沙沙聲響,苜蓿可以想象青年是如何緊皺著眉毛,“它的氣味讓人覺得非常陌生,那不是人類的味道。”

  “不是。”苜蓿說,“那不是真正的吸血鬼。”

  青年松了口氣:“果然,這世界上是沒有吸血鬼的嗎?”

  “這就難說了吧。有你和你父母存在,同理也就該有吸血鬼。”

  “這和看電影必須吃爆米花一樣,是偏見,是偏見。”

  “看電影就是必須吃爆米花。”

  “不,我是薯條派的。”

  “爆米花。”

  “炸薯條。”

  “爆米花。”

  兩人互相拌嘴,走到了最近的地鐵站口。青年把喝空的啤酒罐捏扁扔進可回收垃圾桶,又接過苜蓿喝完的咖啡罐,同樣捏扁然后扔掉。

  看著這個三好青年,苜蓿突然有些內疚起來。

  “瑞伊,你不用擔心。”苜蓿開口說,“我是指‘吸血鬼事件’。你不用擔心,我可以幫忙解決。我會找到‘她’的。”

  “你確定嗎,苜蓿叔叔?在這樣一座城市里找人可是很辛苦的。”

  苜蓿點點頭。

  他補上一句:“你之后有空就來找我。”

  對苜蓿而言這是極大的妥協。

  青年把登山包從肩膀上卸下來,朝男人遞過去。苜蓿不得不伸手去接。青年松開提手,登山包落到男人平伸的兩條胳膊上,幾乎把他瞬間壓矮三公分。從青年輕松將其單手拎起的情況來看,根本料不到會如此沉重。苜蓿的背比往常還要更加佝僂,抬起眼睛陰惻惻地怒視青年,輕聲罵道:“怪力小狗!”

  “抱歉啦,我今天晚上有夜班。不能送你回家了。”三級探員笑嘻嘻地揮揮手,“不管怎樣,既然你都那么說了,‘吸血鬼事件’的解決可就要拜托你了,苜蓿叔叔。”

  “行了,你快點夾起尾巴從我眼前消失。”

  青年當然沒有變出尾巴夾給苜蓿看,相反,他站在階梯上目送男人走下地鐵站,然后才離開——一如既往地有禮貌。

  地鐵仍然擁擠不堪,處在下班高峰期的人潮涌動之中。苜蓿被夾在兩個上班族之間,聽到左邊在與電話另一頭的客戶談生意、右邊在用通訊器開視屏會議,他聽著聽著昏昏沉沉睡了一會兒。

  苜蓿回到家時已經累得動彈不得,眼皮上下打架。

  他撲倒在床上,想起自己還剩下一次‘次數’沒有使用。

  他強撐著把自己的身子翻正,舉起手張開五指。透過五指縫隙,他看到木紋天花板上的蜘蛛網。他的眼前涌起無數回憶,最終柔軟而躊躇地開了口:“德蘭姆白荻芳,葡萄酒與蝙蝠血,讓我…做一個關于‘她’的夢。”

大熊貓文學    世界上最后一個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