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變了。”不知安靜了多久,尤里安的輕聲開口打破了僵持的沉默,可說出的話卻讓屋內的另一個人感到了意外,
微微張大了眼睛,深邃的瞳孔中暗紅色的光芒緩緩淌過,
那得自地下深處的力量讓斯維因可以清楚看清眼前之人,看清那如烈焰烘爐般炙熱噴涌的胸腔,與那雙仿佛藏著無窮力量的灰色眼睛,
對于尤里安會來,斯維因沒有任何的意外。早在上一次會面阿卡麗見到她體內新擁有的力量后,斯維因心中便有了料想與準備,
而對于他會來見自己的目的,斯維因心中也有著確信的猜測,只是沒想到如今的第一句話就讓他訝然,隨后有些沉默。
只不過他沉默,尤里安卻打開了話匣子:“比起在艾歐尼亞時,您著實是變了很多,我還記得在普雷西典城時的您,聽說那一戰之后您傷的很重,而現在…不過您看上去精神卻似乎更好了…”
尤里安話說的有些絮叨,可斯維因卻聽得很認真,只是說著說著,尤里安又一次沉默了,
“只是…我沒想到再見您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您…您為什么要背…背離諾克薩斯?”尤里安沒有用‘背叛’這樣的字眼,可斯維因卻依舊聽懂了他潛藏的臺詞,托著茶盞皺眉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很意外么?”
張了張嘴,尤里安想了想道:
“是有些意外,也有些…有些…”
“失望?”斯維因突然插嘴,尤里安沉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他誠實的模樣讓斯維因板正的臉上多了一縷淡淡的笑意,低頭輕抿了口茶水,
斯維因沒有立即回答,卻開口問聲道:“所以呢,你這次來是為了自己心中的迷惘,是為了你忠誠的帝國,還是…其他?”
“我來的時候本來抱著質問的想法,站在地洞門口的時候我連質問的詞都已經想了好幾套,”握著杯壁,感受著茶水帶來的淡淡溫熱,尤里安眼瞼低垂:
“可見到您的時候我卻突然發現,似乎我并沒有質問您的權力與立場,因為…因為在某些程度上我已經做過的和即將要做的事也在傷害這個國家,在…背叛。”這一次,尤里安就沒有再遮掩了,說出‘背叛’二字時聲音沉重了許多。
而這份沉重也是他反復問過自己,現在又想從斯維因這里知曉的答案————
作為帝國的子民,作為十年的老兵,作為一個曾在軍營中舉起了手掌發誓要忠于諾克薩斯的戰士,
在公心與私心面前,我該如何抉擇?
選擇自己,意味著對帝國的背叛;
而選擇帝國,同樣是對自我的摧毀。
現在的他,就好像站在了天平的中軸上,不論向哪方邁步,都是回不了頭的深淵。
握緊雙手,尤里安的臉上滿是掙扎,杯盞在他的手掌下,緩緩露出了裂紋,直到某一個瞬間,伴隨著“咔嚓”一聲脆響,
杯子破碎,滾熱的茶水灑遍了雙手,順著膝蓋淌落在地。
這突然的變故打破了沉悶的氣氛,也讓尤里安回過了神來。
“抱…抱歉。”站起身,尤里安慌亂的想要伸手去拾掉在地上的玻璃碎片,
可斯維因卻招了招手沖他招了招手。
“我正在做的事確是如你所想的那般,甚至要更加黑暗也更加龐大。”
“我的目的是為了推翻達克威爾,現今的帝國大統領閣下。”
看著重新坐下的男人,斯維因端著茶杯平靜的開口,眼角的余光落在了尤里安驟然握緊又松開的手掌上,那一瞬間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讓他看出了對方心中的波瀾。
很不好受吧…曾經的帝國將軍,兵團統帥,如今卻在做著謀反的勾當。
“為…為什么…”語氣有些艱澀的開口,尤里安沒想到對面的男人會如此的坦誠,他也因此震驚到無以復加:“您知道…”
“我自然知道。”
“這是背叛,是對帝國的背叛!”猛地站起身,掌心中的玻璃碎片在尤里安的震怒下瞬間化作了齏粉,灰發飛舞,眉毛倒豎,直視著斯維因的雙眼,尤里安的臉上被數種情緒占據著,復雜,憤怒,痛苦,甚至還有…一絲絲解脫。
“您正在做傷害諾克薩斯的事情!”
“什么是諾克薩斯,”面對尤里安的大聲質問,斯維因坐在沙發上卻依舊平靜如水,沉靜的反問道:
“是這片土地?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還是…那些統治他們的人?”
“這有什么…”
“尤里安!”制止了尤里安的開口,斯維因依舊好生的坐著,目光低垂,直視著茶液中倒影出的雙眼,
這雙眼睛里流淌著攝人的紅光,凝視著它仿佛望著滿是鬼怪妖魔的深淵,可斯維因的眼神卻平靜的看不出一點瘋狂。
許久,他緩緩抬起頭,看著面前的男人輕聲問道:“尤里安,在你眼中,現在的帝國和十年前的帝國有什么區別?”
他的話讓尤里安愣住了,隨即,思緒如翻頁般倒退,
他想起了十年前,剛剛翹家加入了軍隊時,新兵營從早到晚滿是希望與激情的稚嫩臉龐;
他想起了幾年前第一次去到不朽堡壘,看到一路排到西城門外幾十里的漫漫商隊;
他想起了送別卡特琳娜的那天,東港碼頭白帆連天的震撼;
而現在…
卻是貧民窟里喝了會致死的污水,是街頭上互相提防、小心翼翼的眼神,是一顆又一顆逐漸冷漠的心…
這就是帝國的變化么?尤里安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十年的時光,他從連劍也拿不穩的稚嫩孩童成長為一個合格的戰士,握著兵器在世界各地征戰不休,只是希望每一個新人進入兵營的時候可以驕傲的起著‘為了帝國的未來’的誓言;只是希望不朽堡壘的繁華能綿延四方,有朝一日去到他的家鄉;只是希望揚著白帆的艦船可以走遍每一片海域,用新奇的故事妝點每一個孩子的夢;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自己的祖國,
可似乎諾克薩斯,卻似乎并沒有在他、在他們的手中變得更好。
這究竟是為什么?
他不由得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