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保爾森,對馮一平的態度,無疑又好上了不少,如果此前是“上座”,“上茶”,現在肯定已經升級到“請上座”,“上香茶”的水平。
他現在這個位置,擁有了比負責高盛時更多的權利,也因為如此,找他幫忙的人多了起來,但幫他忙的人,反倒比以前還少。
找他幫忙的人多,這自然好理解,想想我們從鄉一級起,財政部門的負責人有多牛據知道。
幫他忙的人少,這其實同樣也好理解。
他領導高盛的時候,只要向人開口,肯定會有不少人賣他面子,或者說,賣他背后的高盛的面子。
因為相關的人情,以后可以向高盛那里討回來。
但現在不一樣。
保爾森的背后,現在是美國政府,你難不成,還指望美國政府還你的人情?
何況,像保爾森這樣的政務官(美國公務員分兩種,政務官,指通過政治任命的公務員;事務官,類似我們通過國考的公務員),在政府更迭之后,他就成了平民百姓一個,比如保爾森,在09年新政府上任以后就會離任。
那時,他對政府完全沒有什么影響,你指望他還人情也不現實。
所以,現在找上他的那些人,不管是從前華爾街的同行、朋友,還是因為目前的次貸危機,受到影響的公司負責人,找到他,不是要錢,就是要優待,或者是希望通過他的權力,來影響一些事情的進展。
比如,華爾街那幾家手里拿著馮一平他們的信用違約互換協議的公司,就希望通過保爾森施壓馮一平,希望將來在結算的時候,能盡量少付,甚至是不支付他們的該得的收益。
這樣的請求,同時也堵住了保爾森的嘴,“就別再想著讓我們籌錢來準備救市或者是救助其它同行了,我們的日子也難過得很,也快維持不下去了,”
馮一平的這個表態,以及這個表態所象征著的超過200億美元以上的資金支持,真是他近期聽到的難得的好消息。
但是,他心里始終有另一個心結,那個心結,牽涉到的影響更大,或者說,可能會很致命。
他看了看馮一平,“馮,我還有另一個問題,”
馮一平伸了伸手,“部長請說,”
“馮,想必你也清楚,你們國家,除了持有過萬億的美元儲備,這些年,還投資了不少美國的公司,其中的一些,就和房地產相關,”
“當然,這個一些,從總量上來看,其實非常可觀,”
“如果在這個過程中,相關的資產被拋售,由此帶來的直接和間接的負面影響…”
馮一平打斷了他的話,“抱歉,部長先生,這些問題,你不是應該和我國的相關官員來溝通嗎?”
馮一平想,保爾森擔心的,應該是在美國經濟形勢進一步惡化的時候,國內會拋售持有的一些和這次危機密切相關的資產,比如說,房地美和房利美。
當美國國債的收益,相對而言,漸漸的不再有吸引力的時候,擁有大量外匯儲備的國家,自然會尋找更好的方向,而一定程度上,即使沒有美國政府的擔保,但其實也代表了美國信譽的美國“兩房”,就成了一個好的選擇。
境外投資者持有大量美國兩房的債券,其中,俄羅斯750億美元,亞洲,共有超過8000億美元,而亞洲的這8000億美元當中,中國持有的份額,自然最高。
如果勢頭不對,中國、俄羅斯出售持有的兩房債券,那后果,保爾森真是想想都怕…
保爾森說了半句話,“馮,你知道,政治家的承諾,”
他其實還想說的是,這些問題,目前還不便和中國官員磋商,因為目前兩房的表現還好。
此時和他們磋商,那就有可能相當于提醒他們現在拋售相關資產。
馮一平想了想,“政治家…我不了解,”
保爾森心說,騙誰呢,到了你這個層次,你還說不了解政治家。
“但關于我們國家,我想說,在全球事務方面,我們一直是一個負責任的國家,”
“這方面,其實是有據可循的,”
“我想,部長先生應該會對上世紀末的亞洲金融危機有印象,在那次危機當中,我們國家就充分發揮了大國擔當,在亞洲貨幣集體貶值的情況下,克服我們所面臨的巨大困難,堅持人民幣不貶值,”
“這為遭受危機的那些國家的經濟復蘇,為亞洲經濟的復蘇,提供了難得的、有力的幫助,”
“應該說,我們國家是有信譽的,有擔當的,不會背信棄義,倒是會雪中送炭,”
聽了馮一平的這番話,保爾森神色復雜。
他真的想說些什么。
他自然對97年的金融危機很熟悉,他因此非常清楚,中國當時承諾人民幣不貶值,自然不僅僅是出于大國的擔當。
有專家分析過在當時的情況下,中國人民幣貶值和不貶值,總體帶來的損失,最后的結論是,不貶值帶來的損失,反倒還會小于貶值帶來的損失。
雖然專家的分析,并不是都很靠得住,但其中的一些觀點,還是很有見地。
人民幣不貶值,雖然客觀上增加了中國產品出口的難度,但同時也會帶來另一些好處。
比如,當時中國政府有接近1500億美元的長短期外債,人民幣貶值,將會大幅增加還債的負擔。
人民幣貶值,那也并不會有力的促進中國的出口,因為東南亞國家的貨幣,貶值幅度太大,人民幣即使貶值,出口產品的價格,依然會高于東南亞國家。
同時,從外部環境來看,人民幣當時實際上也不存在貶值的條件。
從1994年起,中國在國際貿易方面巨大的順差,早就讓美國和歐洲非常不滿,有許多國家紛紛以傾銷行為,對中國的出口實行懲罰性關稅和配額限制。
美國和歐洲本來就覺得人民幣被低估,你還貶值?
那反倒會更加惡化中國的國際貿易環境。
但無論如何,中國當時做出那樣的承諾,確實是一個正面的舉措。
再說,這種時候,他總不好說,那個決定,和什么擔當、負責任毫無關系吧。
“部長先生,我至少可以這樣跟你說,在你代表美國政府,承諾中國的相關投資,不會因為這次危機,變成廢紙,我想,我們國家官員做出的承諾,應該會讓你安心,同時也是有保證的,”
“在朋友面臨困境的時候,我們還是能做到著眼長遠,不在意短期的損失,”
這兩句話,倒是讓保爾森有些信服。
他和中國的很多官員接觸過,雖然雙方在很多問題上,看法不會一致,但在應對一些全球性的問題的時候,確實能做出表率。
這其中,自然也有他們提高國際聲望的需要,但總的來說,該負責的時候,他們確實能負責。
在這方面,眼前的年輕人,和他的國家,真的相當一致。
保爾森按下電話,又讓秘書給馮一平拿來幾瓶水,秘書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保爾森馬上說,“除了橢圓形辦公室的電話,其它一律不接,”
“是的先生,”秘書朝馮一平笑了一下,安靜的退了出去。
保爾森坐到馮一平旁邊,“馮,關于救市…”
外面,保爾森秘書剛回到座位上,桌上的電話就響起來,他只聽了開頭,就馬上說道,“對不起,部長先生暫時不接聽任何電話,你有任何問題,我可以代為轉告,”
最后,勞倫斯芬克親自打電話過去,他沒有聽保爾森秘書的那一套說辭,直截了當的問道,“我是芬克,馮一平還在部長辦公室嗎?”
秘書的回答,和他的提問,有些風馬牛不相及,“抱歉芬克先生,部長目前正在召開一個重要會議,”
勞倫斯芬克放下電話,面色凝重。
那邊都沒否認,也就是,自己收到的消息,是準確的,保爾森,還在和馮一平會談 這已經接近兩個小時了吧。
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他的心里,此時就像樓下那擠滿了人的街道一樣,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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