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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老同學

  臘月二十九的那天中午,馮一平趕回了馮家沖。

  那些在寒冬的天里,臉被凍的紅紅的,還有些些皴裂的孩子們,穿的鼓鼓囊囊的,手里照例拿著一盒摔炮,哈著熱氣,沿著新修的路撒歡。

  見到馮一平的車,他們都跟在車屁股后面趕,現在這還是個少見的東東,那些家里教的好的,還會主動跟他打招呼,不是叫叔,就是叫爹(爺爺),瞬間就讓還是黃花大小伙的馮一平直接穿越到了中老年時代。

  文華和文輝這兩個,估計是在塆后的山崗上就看到了他的車,一路小跑著來接他,馮一平拿出一包大白兔給文華,“幫著發一下。”

  “哦!”小家伙們歡呼著圍上來。

  這兩年,雖然日子好過些,但還沒有到奶糖可以讓他們隨意吃的地步。

  今年終于可以直接把車開到塆前的曬谷場上,現在那已經停著馮振昌的新世紀,左邊的后視鏡上還扎著紅布條,在省城的時候,可還沒有這個。

  他也一路哥啊姐的招呼著,往家里走,塆里現在很熱鬧,有錄音機的,都把音量開的老大,放著一些喜慶的歌,或是酒廊情歌的那種。

  那些在外面辛苦了一年的小伙子們,穿著明顯比父輩們時髦的衣服,臉上也是通紅的,不過那是喝酒喝的,嘴里叼著煙,耳朵上還夾著煙,三三兩零的聚在一起,帶著些賣弄的大聲談笑著。

  他們在外面,可能是平時連老板都不會正眼看他的一個普工,或者是住在工棚里,平常都不修邊幅,灰頭土臉的建筑小工,,或者是一些小店里,任人吆喝的小伙計,但是在這,在家里,他們是父母的珍寶和驕傲。

  當然,在家里的時候,爸媽還可能說他們幾句,不珍惜錢啊,給家里打電話少啊,別人家的誰誰誰,一個月賺多少,今年帶給家里多少錢之類的。

  但是,他們口中的賺了不少錢的那個別人家的誰誰誰,在家里,可能也要被爸媽教訓幾句,還有誰家的孩子,比你還出色。

  總之,在他們這父母的要求里,那真是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對孩子的要求,也是沒有最高,只有更高。

  不過,不管在外面打工的時候,是如何的卑微和低下和不順心,過年回家的這幾天,他們一個個都竭力把自己打扮成在外面混的不錯,出人頭地的樣來。

  平時冷清的小山村,也是因為他們的回歸,變得熱鬧起來,而且充滿了喜氣。

  只是看到馮一平過來,他們一個個都不敢怠慢,紛紛問好,按輩分,這些家伙也都是他的晚輩,“小叔回來了,還這么忙啊!”

  “一平,”穿著件黑色皮夾克,脖子上還圍著粗毛圍巾的馮文跑了過來。

  這個家伙,只讀了半年的農業高中,然后就跟人出去打工,現在聽說在一家啤酒廠工作。現在一張臉胖的跟個包子似的,臉上也是一臉的人情世故,頭發油光水滑的,已經找不到一絲學校時的影子。

  他很自來熟的摟著馮一平的肩膀,“抽煙嗎?哦,我知道你不抽,我們也一兩年沒見了,晚上來我家吃飯吧!”

  “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我們都同桌了那幾年。”馮一平知道,這吃飯是個由頭,肯定是有事要跟他說。

  “你還記得呢,那就好,鎮上的那兩家廠招工的時候,我們都不知道消息,現在還要不要人,我行不行?”

  一猜就是這事,“所以啊,你要是平時往家里多打打電話,多關心你爸媽,也不會到現在才知道這個事啊。”

  馮文有些臉紅,從管束森嚴的學校出去后,一朝到了外面的廣闊天地,有時候真是把父母都忘到了耳后,“你是不知道,我們在外面,出廠都難,打電話更麻煩。”

  “以后記得就好,鎮上的現在太遲,人早招好了,不過,我們在市里有一家工廠,明年上半年會投產,你要是感興趣,到時可以去看看。”

  “真的?在市里?做什么的?”市里比鎮里還好些,離家不遠,也算是在城市里。

  “做金屬貨架和鋼結構廠房構件,估計二三月份就要招人。”

  “那行,你一定給我留一個位子,說定了啊!”

  這事馮一平早就想過,鋁制品廠的那些老工人們,這個月雖然表現的不錯,但是,馮一平相信,穩定下來之后,他們中的不少人,十有八九會固態萌發,十幾二十年的脾性哪是那么好改的,所以,很有必要招一些吃苦耐勞,工資還低的工人進去,逼著他們自己改正態度,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的“鯰魚效應”吧。

  屋后的山崗上,馮玉萱穿著件經臟的灰色外套,手里拿著本書,靠在山崗上那棵碩果僅存的大松樹下,旁邊圍著一群同齡的姑娘,正在說著什么,見到馮一平,馬上朝下面喊,“媽,你的大寶貝回來啦!”

  梅秋萍和馮家升的老婆搬了張凳子,坐在屋檐下,悠閑的嗑著瓜子曬太陽呢,“回來啦!”

  馮家升老婆也說,“喲,我們的大作家回來啦!”

  看來梅秋萍沒少在他們面前顯擺簽售的事。

  “沒吃飯吧,”梅秋萍從凳子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瓜子殼,接過他手里的行李箱,“你在這曬曬太陽,我去給你盛飯。”

  馮一平聽著家里傳出來的喧鬧聲,問了一句,“里面在干什么呢?”

  “還干什么,喝酒抬杠呢,到現在都兩個多鐘頭了。”

  哦,怪不得聽起來,里面不少人的聲音那么高亢呢。

  “三娘,你不用忙了,他們喝酒那么長時間,拿還有什么菜,讓一平來我家吧,我給他們煮個火鍋。”馮宏兵媽媽從他家廚房出來。

  幾年不見的馮宏兵也跟在后面,手里還拿個陶土的酒壺,“一平小叔,快過來,都準備好了。”

  “那你就去吧,”梅秋萍說,年關的時候,去鄰居家蹭頓飯,很正常的事。

  馮宏兵家原木的桌子上,擺著個黃銅火鍋,早些年,這也是村里的獨一件,讓不少人家羨慕,這時里面的湯已經煮開了,“嘟嘟”的翻著花,湯底里的雞肉,在湯里載浮載沉的,香味濃郁,很誘人。

  旁邊擺滿了碟子,有清脆欲滴的小青菜,街上買的生菜,金針菇,粉絲,肉膏,丸子,火腿腸,炸圓子,片成薄片的帶皮羊肉,豬肝,嫩牛肉等,很豐盛。

  桌子下面的火盆邊,煨著剛剛的那個酒壺。

  “小叔快坐,”馮宏兵招呼著,指著坐在桌旁的那個小伙子說,“你還記得他是誰嗎?”

  那是一個和他們同齡的小伙子,看起來很整潔,馮一平努力回想著,有些熟,但是完全記不起來。

  “不好意思,還真想不起來。”

  “沒事,都這么多年了,不過我說一件事你肯定能記起來,你還記得三年級的時候,玩斗雞,把你右手弄脫臼的事嗎,那就是我。”

  “哦,你是志高。”

  此“斗雞”,不是那種放兩只雞在場子里斗,而是他們這些窮地方的孩子,小時候玩的一種游戲,規則很簡單,就是單腳著地,雙手扳起另一條腿,然后主要用膝蓋對攻,腳先落地的算輸。

  這樣的游戲,可以單對單,也可以分組多對多,特別是天冷的時候,很受他們歡迎。

  那一次,也是多對多,分兩組,馮一平正和對面的同學較勁,馮志高從側面蹦過來,干凈利落的一膝蓋把他撬翻在地,他雙肘下意識的撐在地上,結果右手肘那,當時就脫臼了。

  但他是個不怕疼,也神經大條的家伙,就覺得有些不適,也沒當回事,站在一邊看其它人玩,后來上課的時候,發現手抬不起來,也沒怎么在意,還是用左手做的作業,直到兩節課后,放學回家的路上,四叔才發現他的右手腫的跟大腿一樣粗,這才背他去找跌打醫生。

  馮志高端起一杯酒,“我敬你一杯,小時候不懂事,你不要記在心上。”

  馮一平喝了杯甜甜的米酒,“這有什么,當時都是鬧著玩嘛,我早忘了,對了,你現在在哪里發財?”他夾了一筷子雞湯煮的小青菜,冬天霜打過后的小青菜,用雞湯這么一煮,滋味那個美啊!

  “我啊,沒有你們那么聰明,讀不進去書,小學畢業后就到處混,從南到北,走過不少地方,就是一直沒混個名堂出來,這次,聽說你們家的櫥柜廠招人,我就回來了,和宏兵一起,已經在廠里上了個多月的班。”

  “哦,那好啊,櫥柜廠將來還真要你們多幫忙。再說,你現在這么年輕,就去過那么多地方,這樣的經歷,本身也是一種財富,用錢都買不來,沒必要看輕了自己。”

  “就是,來,喝酒,蔡總也都說了,跑銷售,就是要我們這樣走南闖北的人。”

  “你們都定下來了跑銷售嗎?”

  “是,都定在銷售部,但是在車間必須呆上三個月,把里里外外的這些事都弄清楚。”

  這其實也是馮一平強調的,專業的銷售,首先要對自己的產品有充分的了解。

  不然你找到一個銷售家具的客戶,對方問你,櫥柜用的什么材料,面板多厚啊,柜門有幾公分,鉸鏈是什么牌子,又是用的什么油漆,防火和防滲水的數據怎么樣,你要是一問三不知,那還指望人家給你賣嗎?

  在廠里呆上三個月,熟悉了各項流程,自己也裝上幾套以后,再看到競爭對手的產品,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這樣的銷售,才能讓客戶信服。

  “其實,我還是希望將來能開一家專賣店。”馮宏兵說。

  這也是他們的既定策略,那些代理商不好找,市場又不錯的地方,嘉盛會自己開設專賣店。

  “現在城里的房子越建越多,省里和市里,住宅樓一棟接一棟的造,那么多的房子,家家裝修都要用,我就不信我攻不下來幾棟來。”

  他這個分析很籠統,很不科學,就像有些人做的市場分析,我們全國十幾億人,要是一人買一條牛仔褲,那就是上百億的大市場,我即使只占百分之一的份額,一年的產值也至少上億。

  但是現在當然不好打擊他的積極性,“這個目標不錯,好好努力!”馮一平朝他舉杯。

  “對,我們一起努力,爭取來年當廠里的銷售冠軍。”馮志高也舉杯湊趣。

  這一餐吃的很爽,馮一平酒喝的不多,只顧吃菜,到最后連飯都吃不下,回家的時候,已經快三點,媽媽還在外面曬太陽,家里依然很熱鬧,他很驚訝,“還在喝?”

  “他們哪有這么大的酒量,現在在喝茶。”

  “說什么呢,這么熱烈?”馮一平靠著媽媽坐下來,剛才明明沒喝多少酒,但在這樣的氛圍里,他現在也有些醉醺醺的感覺。

  “在說明年蓋樓房的事,這個說這樣,那個說那樣,我看啊,他們就是閑的。”

  馮一平一聽,有些感興趣,這個話題,我也能插上兩句哦。原來他說的話,可能還沒人愿意聽,但現在不一樣,村里的人肯定不會把他當普通的孩子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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