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所有的開工都集中在這幾天,校長前后跑了幾個月,總算又湊夠了另外十萬塊錢,梁家河中學教學樓,在這個夏天,終于可以提前開始建。
開工都集中在這個時候,其實也有說法,他們這,一入秋,就一天比一天涼,低于十度的時候,一般水泥容易凍上,要是加防凍液,不說又要額外花錢,對水泥的強度也有影響,所以只有在這個大熱天開工,多搶點時間。
上次的簽約,讓梁家河中學和市一中也有了一份香火情,校長來市里請教育局的領導下去舉行奠基儀式的時候,順道來了一趟,也想請個人去觀禮。
馮一平又一次被老師教導會議室,看到是校長,有些驚訝,“校長,您找我?”
“是,下個星期學校教學樓舉行奠基儀式,你怎么也得回去一趟啊。”
“真不用校長,我現在學習也很緊張。”
“肯定不能少了你,不是你,哪能這么快就有錢建,至于學習,沒關系,我幫你跟學校請一天的假,耽誤不了,方主任,你看呢?”他問旁邊陪著見客的一中老師。
“嗯,這個假我們要批,一平,那天我也會去,你早上照常來學校,到時跟我一起走。”
見推辭不下來,馮一平只有答應,他借著送校長的機會,說了幾句,“校長,我多余說幾句,你不會又要讓我講話,或者把我安排在臺上吧!”
“當然要講話,”至于安排在臺上,他倒是這樣想過,可現在看真沒地方。
老實說,他本來不耐煩搞個什么開工儀式,可是為了要這些錢,他這幾個月在市里縣里跑了十幾趟,現在錢終于到位,總要給各級領導們一個露臉的機會,不能讓人覺得你河還沒過呢,就開始拆橋。
找錢的時候,總是找不到人,一聽說是這樣露面的事,人全都冒了出來,市教育局會下去一個科長,縣教育局會去一個副局長一個科長,鎮教育組還有一個組長,鎮政府來一個副鎮長,再加上比如一中這樣的友校,主席臺上得安排十個位子才夠。
“為母校做點事,理所應當的,而且,這件事大家也都清楚,我真沒必要再上臺說什么。”
叫他上臺說說怎么學習的,他還可能干,讓他當著大家的面說為學校捐錢的事,然后接受老師和同學們的感謝,他打死也不干。
見他說的堅定,校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到時一定來,不然以后去學校,就不是你記憶中的模樣咯。”
去梁家河中學的,依然是校辦公室的方主任,這樣的事,他當然也不好空手去,帶的東西不少,九座的金杯商務車,只保留了前面兩排的座椅,后面都放滿了。
主要是學校圖書館整理出來一批書,當然,新書占比不多,另外還有一些新買的文具,活脫脫的去慰問的架勢。
到門口的時候,馮一平把自己帶到門衛室的那個小箱子也搬上來,里面是他的三十本。
他們早上七點鐘出發,司機一路上開的挺快,花了近四個小時,趕到了梁家河中學。
馮一平他們到了不久,儀式開始,臺上的領導一個接一個的講話。
馮一平忽然覺得,領導們和演員們有很多共同之處,雖然演技有好有壞,但都是在演,而且一個個的都追求上鏡率。
縣教育局的那個副局長更是如此,整篇講話,一直是對著全場唯一的一臺攝像機——那是縣電視臺來采訪的。
話說這些領導為了露個面也是蠻拼的,哪怕是太陽曬到一臉的油汗,連擦都顧不上擦一下,依然精神飽滿,一絲不茍的照著手上的稿紙來念。
只不過等講完了話,回座位的時候,一個個的都有些不自然,他們講幾分鐘,椅子就在大太陽底下曬了幾分鐘,講的時間越長,椅子越燙,呵呵。
校長是最好一個講話,他感謝了一路上級,又感謝了一路婆婆,最后當然也提到了馮一平和新畫面,還著重講了幾句馮一平,叫在座的同學都向他學習,說著用手指向坐在后排的馮一平,同學們齊刷刷的回頭看,這事搞的,不是和讓我上臺沒什么兩樣嗎?馮一平一邊腹誹這,一邊站起來向全場鞠了一躬。
“就是說下學期你就要調到縣里去?恭喜啊王老師!”
“我倒沒關系,就是燕子她可以上縣里的小學。”王老師很開心。
這兩三年,也是受馮一平的啟發吧,王老師又在不同刊物上發表了三篇論文,終于評上了中學二級教師的職稱,她自己也跑了跑,目前調動已經辦妥,下學期就去縣實驗中學報到。
這也是他們這些鄉鎮中學的悲哀,外面優秀的老師不會來,自己培養出來的優秀老師又留不住,此消彼長,辦學越來越沒有優勢。
馮一平有些感慨,這樣一想,其實他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的影響了些事,村里的公路提前在修,學校的教學樓也提前在修,王老師也調到了更好的工作崗位上,雖然這些并不都能歸功于他,但他多少在中間發揮了一些作用。
“小叔,”他正走在當年天天走的路上,努力追憶著那一去不回的年華,文華和文輝兩個跑過來,他們兩個能上初中,這間接也是他改變的。
原來因為家庭緣故,他這兩個侄子,讀完小學后就在家里務農,后來又跟著人去外面打工,最后馮一平的店里要幫手的時候,他們兩個才固定了下來。
不過,去年年底,馮振昌回家專門找了一趟馮華富,要求至少要讓他們讀完初中,上學的錢他們家先墊著。
“學習怎么樣?”聽他這一問,兩個侄兒都不說話,那看來都不怎么樣。
“在班上能排第幾名?”
“21,”“33,”兩個人說這的時候,都有些臉紅,特別是在馮一平面前。
“沒事,”有些事強求不來,馮一平摸了摸他們的頭,“記得用功就好。”
“小叔,我不想讀了,你不是開了很多店嗎?讓我去店里幫你賣東西吧!”老大文華很認真的看著馮一平。
這也是一個很不好的現象,馮一平記得,在之后的幾年,他們這不是隨著時代的進步,適齡孩子受教育的程度相應提高,而是出現了退步。
比如,他記得很清楚,幾個表弟和表妹里面,就只有大舅家的蓉蓉讀了一個三本,其它的幾個,特別是表弟們,連初中讀完的都沒幾個。
原因很多,但是主要的原因,應該是他們經常聽周圍的那些人也沒怎么上過學的,說起在外面打工時所見到的花花世界,看著他們洋氣的穿著,看這他們錢包里的大額人民幣,就再也沒有苦讀下去的興趣。
恰恰這一兩年學校的學雜費漲的又多,現在的學費,比照馮一平他們的那時候,至少漲了三倍,好多家長抱著讀了三年也考不上高中,無緣大學的念頭,也同意自家孩子早點出去賺錢。
所以,如果以98年為界限做個調查,會發現98年以后,到真正實現義務教育的這一段時間里,適齡孩子接受完9年制義務教育的百分比,肯定比98年以前的要少。
這當然不是一個好現象,但這樣的事,完全在馮一平的能力范疇之外,他管不了。
不管是上大學還是被大學上,只要有這樣的機會,家長們至少還有理由讓孩子讀下去,明擺著讀了三年也白讀,何不早點去賺錢?
不過,別的管不了,眼前的這兩個,他卻能管一管,“我的店里,現在招的是高中生和中專生,以后就要大學生,你們兩個,至少也要給我讀個中專出來,不然,我讓我爸跟你爸說,讓他把你們兩個帶著,就在塆里種田,哪也不讓你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