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萬千一天看完安置流民的七大營寨,頗為驚艷。
他見識廣博,曾經親眼目睹過不少安置流民的營地,卻從未有一個像青云寨這般干凈利落井井有條的。
更難得的是,白日里他看到每一個流民都在勞作,或許很辛苦,但在流民的臉上,看不出曾經見過的那些流民臉上的絕望茫然和不知所措。
青云寨安置的這些流民們,面色非但不似從前流民那般蠟黃干瘦,反而看起來有些精干強壯…
當然,在侯玉春告訴他老子,這些流民天天有肉吃,還吃不少后,侯萬千也就了然了…
原本以為就這樣了,可到了夜間,七大營寨同時開啟的訴苦大會,又讓這位半步圣人吃驚動容了。
看著一個一個流民上臺,一遍一遍的說著幾乎相仿的遭遇,可底下的百姓們卻毫無厭煩之心,一回回的流下眼淚,一回回同仇敵愾的發出仇恨的怒吼聲,縱是侯萬千劍道通神,可面對這種數百數千張口同時發出的怒吼聲,也不禁有些震撼。
震撼的不是他們的力量,而是看得出,他們發自內心的怒火,整齊劃一!
看見父親的沉默,侯玉春輕聲道:“初見這等情形時我曾不解,問林寧,這些人一遍一遍的訴苦,底下人一遍一遍的哭罵,他們不煩嗎?林寧卻說我站著說話不腰疼,沒痛在我身上,自然能說風涼話。他問我,如果他當初沒救下我,父親你不幸去了,而我只能成為地老鼠一樣的存在東躲西藏,永無寧日,有人罵黑冰臺是畜生,我會煩嗎?我設想了番,后怕之余,果然沒感到一絲厭煩。更重要的是,我會將同樣仇恨黑冰臺的人視作盟友,也就是林寧口中的同志。”
“同志?”
侯萬千若有所思問道。
侯玉春道:“便是志同道合者。青云寨編了很多同志之間要彼此信任精誠親愛的戲曲,戲里他們有共同的敵人,只要打倒了那些敵人,他們,他們的父母,他們的妻兒子女,還有子孫后代,就再不用遭受他們遭受過的罪過,再不用遭受他們忍受過的屈辱和絕望。為了這個目的,數千流民來青云寨還不到三個月時間,卻已皆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了。”
“了不起。”
侯萬千嘆息一聲后,轉身出了營寨,徐徐步行于山間,忽然問道:“小木,你以為,青云寨這一套,和魔教那一套蠱惑人心的邪法,有何分別?”
侯玉春搖頭道:“還是有根本不同的。魔教那一套,是蠱惑信眾捐獻家財,然后裹挾百姓,用林寧罵魔教圣女皇鴻兒的話來說,就是瞎雞兒搞!”
侯萬千聞言,啞然失笑道:“此人雖來歷不明,倒是個妙人。”
侯玉春聞言,眼睛瞇了瞇,但沒多說什么,繼續道:“青云寨的做法,卻是自己想辦法解決流民的初步口糧,然后鼓勵乃至要求流民通過辛勤的勞作,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如今青云寨八大營地已經有了統一的認識,勞動最光榮。一切的幸福,一切的衣食,不靠天不靠地不靠官府老爺們施舍,除了青云寨給予一些指導幫助外,都要靠自己動手獲得。這樣獲得的衣食,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父親,這種說法,千年以來前所未有。我原本不解這到底是何意,可看著那些流民每日勞作后挺起的胸膛,才明白過來這樣做的好處,是讓這些流民們理直氣壯的堂堂正正做人,而不是像從前那樣,在世家鄉紳門下做佃戶,做奴才!為了他們和他們的子孫后代一直堂堂正正挺直胸膛清白做人,誰敢讓他們回到過去,他們就敢和誰拼命!”
侯萬千輕輕呼出口氣,站定腳步,望著西面方向殘留的一抹晚霞,道:“好厲害的手段…但是,這些流民并未成軍哪。”
侯玉春笑道:“想要成軍還不容易?關鍵是軍心要齊。如今民心如鐵,青云寨甚至安排了夫子給他們上夜課,教他們識字。父親,最多三年,青云寨的實力將會強大到讓世人都震驚的地步。”
侯萬千頓了頓,問侯玉春道:“這些手段你都學會了,可愿意回天劍山如此作為?”
侯玉春聞言一怔,隨即呵呵笑道:“爹,你還真是望子成龍啊?”
侯萬千沒有說話,身為武圣,就算再明理,其實也不希望自己唯一的愛子屈居人下。
侯玉春正色道:“父親,這種事,其實和習武是一回事,要看天賦的。我四處周游,探查探查消息,暗殺或者策反將領,自詡可做到當世無雙。我好交友,販夫走卒皆可為友,眼線眾多,也覺得有趣。可讓我做青云寨這些事…卻真是為難我了,我耐不得這些繁瑣,也必定做不好。”
侯萬千聞言,滄桑的眼眸中再度浮現贊賞之色,道:“你雖未繼承我的劍道天賦,但你和你娘,一樣聰慧過人。”
侯玉春有些得意的抿嘴一笑,又正色道:“爹,若不是和林兄弟多聊了幾回,我都未發現,這世道怕真要大亂啊!”
侯萬千眉頭微蹙,道:“不是已經快要起大戰了么?還要如何大亂?”
侯玉春道:“每二三百年來一回,每一回不止要死無數的百姓,還有無數的世家門第也隨之灰飛煙滅。百姓們只能做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可那些世家高門們,他們手里有人有錢甚至還有軍隊,怎么甘心充當必死的棋子?看著千年以來死了一茬又一茬的‘前輩’們,如今許多高門,已經不甘心毫無意義的去死了!原本我也沒發現這種跡象,是林寧點醒了我,前些時日我暗中走訪了秦齊兩國的不少中上高門,尤其是秦國,我在那邊有許多朋友。結果果然發現不少家族都在暗中準備!甚至,有人還在暗中將這些不甘去死的世家勾連在一起,這是一個龐大的勢力!一旦生亂,勢力石破天驚!”
侯萬千聽了面色肅然,道:“可是,他們不可能推翻三大圣地。圣人不死,圣地不滅。”
侯玉春道:“也是林兄弟發現的,這些人勾結了北蒼的忽查爾!”
侯萬千聞言眼神驟變,道:“果真?”
侯玉春點頭道:“八.九不離十。”
侯萬千問道:“那林小子如何處之?”
侯玉春呵呵一笑,有些欽佩道:“他毫不猶豫的將此事告訴了稷下學宮首席弟子姜太虛,而后姜太虛連夜折返稷下學宮,上告夫子。爹,林兄弟其實也知道世道越亂,對青云寨的發展其實越有利。最好打成稀爛,不管忽查爾和哪個圣人同歸于盡,青云寨都能在那個圣地的尸體上,吃的盆滿缽滿,茁壯成長。但他卻說,寧肯帶著家人往千里深山里藏些年月,也不愿看到天下蒼生罹受胡族鐵蹄之難。爹,只論這份胸襟,我便不如他。當初你出事后我就在想,若無法挽回,我就去投靠北蒼草原,哪怕給他們當牛做馬,也要不惜一切代價,引胡騎南下,覆滅大秦,以報殺父之仇!不管成敗,也不管會不會遺臭萬年,就算世間洪水滔天,死傷無數,又與我侯家何干?
嘿!你還想讓我另起一攤子嗎?”
侯萬千淡淡的看了這個“孽子”一眼,面色不滿,心中其實很受感動。
但這樣恣意行事,真性情歸真性情,卻難成大業。
他搖了搖頭道:“走吧,今夜與我好生說說這青云寨之事。為父縱然成圣,但一把劍,也只能自保,難討公道。東方青葉不是夫子姬岳,此人冷酷無情,毫無道義可言。我若出手殺進黑冰臺,他必會追殺于你。所以,還需從長計議,以大勢壓之。”
侯玉春一邊與其父往青云后山思過崖走去,一邊皺眉道:“那豈不是黑冰臺的番狗們欺上門來,我們都不能動手?”
侯萬千搖頭道:“這是另一回事,只要不打上東王山,或殺進秦王宮,黑冰臺的人死在外面,東方青葉并不會在意。三大圣地這些年暗地里一直在較量,死傷不淺,三位圣人卻從未出手干預過。
而且,你我父子二人,也不會濫殺無辜。黑冰臺之人,也并非人人該死…
我兒放心,東方青葉一半心智為圣道所迷,否則當年也做不出殺妻證道的事來。與為父十年時間,當可壓制于他。”
“殺不掉?”
“除非雙圣圍攻,或者秦國國滅,壞了他的圣道根基,否則極難。”
“唉,果然要從長計議。算了,我還是指望林兄弟這邊吧。”
青云寨,聚義堂。
“今晚就出發?”
皇鴻兒既為能參加青云寨核心會議感到高興,也有許多不解。
林寧帶小九娘玩兒了半天,回來后就召集了數位當家人,還有皇鴻兒并燕仲,商議今晚前往廣陽郡,去覆滅毛家之事。
林寧沒有如往常那般不理她,正色解釋道:“世事變化太快,三國大戰很可能停下來,將戰場北移,和北蒼發動大戰。我們必須要盡快取回鐵料來,打造兵器,以圖自保。”
眾人都面面相覷,徹底不懂了,不知道這個天下到底怎么了。
唯有田五娘白日里得到了林寧相告,先前是因為沒有大粗腿可抱,所以青云寨行事只能束手束腳、小心翼翼,發展的太慢了些。
如今有了啷個粗的一條大腿鎮在青云寨,還是他們親自救的,若不抱緊了往死里利用,豈非太浪費?
姜太虛回夫子山告之夫子忽查爾可能揮師南下的功德占其一,侯萬千三日后可成圣占其二,有此兩點,青云寨再畏手畏腳,就太不成器了!
所以,在得知侯萬千三日成圣的第一時間,林寧其實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大干快干一百天!
忍了一白天,是為了了解侯家父子倆的動向。
現在知道了后,再無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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