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主任吃了癟,總算知道黃子強不是在擺場面,也不是什么有錢人的修養好。他就是一匹惡狼,這會兒正恨不得吃了她劉主任,而面對畢生花的時候,卻忽然變成了溫順的綿羊。
劉主任不知道這位大老板為什么會那么怕畢生花。一個開酒吧的女人,從來沒依沒靠的,看那打扮和性子,也不像是做了哪個大人物的小三。
她雖然只是個小小的主任,但也算在官場上混了多年,見慣了風,使慣了舵,馬上陪著笑臉說:“哎呀黃總你說笑了,我和花花那是幾十年的老街坊、老姐妹,關系鐵得很吶!是吧,花花?”
畢生花沒承認,但也沒否認,臉上的寒冰依然凝重。
劉主任就讓小王去泡茶,又大聲交待道:“就泡最好的碧螺春,我們家花花愛喝這個!”
黃子強對劉主任的變臉之技倒是挺佩服的,在這方面,他混了幾十年的老江湖也未必有這個街道大姐熟練。
氣氛略微緩和了一點,黃子強就試探著說:“老板娘,這個項目從我剛認識青木先生就開始在爭取了,青木先生也知道我要投資這里的,他還鼓勵過我呢!”
畢生花說:“他也鼓勵你去動那棵柳樹了?”
黃子強剛才還太敢確定,現在終于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了。他走到窗前,看著前方街上那棵顯眼的老柳樹說:“您說的就是那棵樹?”
畢生花還沒說話,劉主任就搶著說:“就是那棵!那樹可有些年頭了,我爸小時候它就有那么大棵了。說起來,這樹和花花家還有點淵源,傳說是花花的太爺爺輩兒親手栽的,咱街上的柳樹都是從那棵樹上取的枝扦活的。所以也不能怪花花,有感情吶!”
黃子強覺得事情肯定沒劉主任說得那么簡單,但畢生花不說真實原因,他也不好多問,就說:“老板娘,我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委,要是知道,肯定不會動這心思。這么著,我馬上退出這個項目,反正項目還沒開標,我也沒簽合同。”
劉主任急了,說:“黃總您可不帶這么玩兒的,咱有話慢慢說。”
這時候小王端著泡好的茶進來,劉主任過去接了茶杯,親自端到畢生花面前,又拉著她的手,到沙發上坐下,說:“花花呀,就當姐求你了,這整個柳營巷的老老少少盼拆遷盼了多少年了,你可得勸勸黃總,不能讓大伙兒都傷心不是!”
畢生花說:“別的我不管,那棵樹不能動。”
黃子強對這個項目心里是有數的,柳營巷如果按原老街舊貌整改復原,那恐怕只有政府能干了,因為毫無利益可言。所以他才和街道一起修改了方案,在舊貌的基礎上,把街道的走向和房屋布局做出了調整,但那樣老街移位,勢必要動那棵樹。
他說:“劉主任,我看這個項目再緩緩吧,改方案需要時間。”
劉主任臉拉得老長,知道這是黃子強的借口,什么需要時間啊,就是撂挑子不干了。她心里罵著畢生花不懂事,為了一棵樹壞了整個街道的好事,但她可不敢再對畢生花發火了。
黃子強和畢生花一起下了樓,劉主任把他們送到樓下:“黃總你再考慮考慮啊,我們這兒能給的政策都沒問題,區里我也會去爭取的。”又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對畢生花說,“花花你看你難得到我這兒坐坐,以后可要常來啊!”
走到大街上,黃子強見左右沒人,這才壯著膽子問畢生花:“那棵樹對您真那么重要?”
畢生花點點頭說:“除非我死了,誰也別想挪那棵樹。”
黃子強倒吸了一口涼氣,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就說:“老板娘,不是我多嘴,這棵樹恐怕保不牢。”
“為什么?”
“柳營巷的整改方案拖了很多年,就是因為這里的環境相對復雜,利益不突出,說是老街,又沒有什么名勝古跡,也沒有明清古建筑,都是民國時期的老房子,建國后又破壞嚴重,成了現在的樣子。拆吧,可惜,不拆吧,也打造不出特色街道。
可拖下去,情況不會變得簡單,反而會越來越復雜。如果沒有資本愿意介入,最后政府也是要走那一步的,到那時候,可能就根本不會考慮老街的因素,而是直接把地皮騰出來賣了。柳營巷與周邊的商圈又格格不入,現在如果不改造,等將來政府覺得這一塊已經成為城市的爛瘤,就會動刀子一刀切掉,因為切掉是成本最低的。”
畢生花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就問:“那你的意見呢?”
黃子強說:“園文局愿意遷樹,原本是最佳方案,現在的技術,樹挪出去也不會死,反而能找到更好的生存環境…”
他小心地看了畢生花一眼,發現她不為所動,知道這個方案行不通,就只好嘆了口氣。他不明白樹為什么不能挪,心說這地下不會埋著她家先人吧。他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因為風水先生也這么提過一嘴。
有件事他沒說,做方案的時候,他請風水先生來看過,風水先生說那棵樹占據了方圓十里的風水眼,怕不是這兒埋著什么大戶人家的冢,必須挖掉,否則這片怎么改造都不會好。
風水這個東西雖然莫須有,但絕大多數商人都寧可信其有的,而政府往往也重視這一方面,視之為傳統文化和現代環境科學的一部分。
黃子強如果不做,不管誰來做,都會考慮這個因素,所以這棵樹怎么看都是保不住的。
畢生花當然聽懂了黃子強的意思,她緩緩走到柳樹下,扯住樹上垂下來的一根柳條說:“黃總,你是場面上的人,比我懂得多,你教教我,有沒有什么萬全的辦法,可以保住這棵樹,最好是以后永遠不要再遇到這種事。”
黃子強被她一捧,心里說不出的舒坦,這可比劉主任那樣的人在他面前拍上一百天馬屁還要受用。不過他也沒什么主意,只好說:“容我回去想想。”
那個手里拿著儀器的人又像掃地雷一樣一路掃回來了,來到樹底下,一手拿著金屬桿,一手拿著平板,嘴里發出嘖嘖的聲音,連說:“不可能,不可能。”
他旁邊的同事問他:“怎么樣了?”
他說:“這根系原位檢測儀肯定是壞了呀,還他媽的進口貨呢!你看它測出來的結果,這樹的樹根深度已經超過了儀器的檢測極限,更夸張的是,它的根系廣度跨過了整條街,也就是方圓幾里的地下都是它的樹根!”
另一人咋舌道:“這是成精了吧?”
“所以我說儀器壞了嘛!”
“走啦走啦,管他儀器壞了還是成精了,咱們任務完成,回去交差就是了。”
黃子強抬頭看了看樹,又看了看畢生花,突然想到了什么,感到背脊一片發涼。
他收回目光,說:“我倒是有個主意,不過…”
“什么主意?”畢生花問道。
“如果能把這片改建成一座特色園林,那這樹就算徹底保住了。”黃子強說。
畢生花眼睛一亮:“好,就叫桑園。”
黃子強愣了一下,嘴巴張了張,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改造成園林談何容易啊!吳中有的是園林,政府為什么要批你這個項目?除非你肯白白拿出幾十個億,不求一分回報,還要從這地方的歷史典故當中,找到或編出足夠的造園林的理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