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老板和酣然都沒有回來,這讓大家十分擔心,但他們現在一點辦法也沒有,天已經黑了,夜晚的叢林里十分危險,一旦遭遇野人,幾乎就等于去送死。
青木對蘇蕙蘭說:“借你的夢用一下。”
“什么?”蘇蕙蘭愣了一下,“夢怎么借?”
青木說:“你知道的,我不會做夢…”
蘇蕙蘭明白了:“你是想到我的夢里來?”
青木點點頭:“我和煤老板的意識可以相互感應,但必須至少有一方在夢境里。”
蘇蕙蘭對此很好奇,笑道:“好啊,那你催眠我吧。”
青木有點不好意思:“那個…不太好吧!還是你自己催眠自己比較好一點。”
大多數催眠師都學過自我催眠,但極少有人能把自己催入夢的。當然,這對一個真正的覺醒者來說并不難,但蘇蕙蘭總覺得怪怪的。
潛意識世界是一個完屬于自我的世界,它沒有偽裝,沒有欺騙,所以覺醒者通常非常注意保護自己的潛意識,進入一個覺醒者的夢境是十分忌諱的事情。
蘇蕙蘭倒并沒有什么要刻意隱瞞青木的,只是在一個男人面前,自己把自己催眠,進入潛意識世界,然后等著那個男人走到自己的夢里來,這就像脫光了衣服躺在被窩里,等著人家鉆進來一樣羞恥。
但她也理解,從青木的角度,一個覺醒者把另一個覺醒者催眠,就好像強奸。想到這里的時候,蘇蕙蘭突然記起了那一次在如花酒吧,昏暗的燈光里,她曾試圖催眠他,結果卻沒有成功。
這樣一想,她的臉上莫名地有點火辣辣的,好在山洞里光線黯淡,即使點著火堆,也看不出她面色的變化。
入夢以后可千萬不能再想這些啊!蘇蕙蘭暗暗告誡自己,潛意識的世界里可藏不住這些想法,一想就會把記憶同步調出來,也不知道會拼湊出什么樣畫面來!
青木哪知道這么兩句話的功夫,蘇蕙蘭心里就想了那么多,還在巴巴兒地等著她回應。
蘇蕙蘭知道無法回避,只能祈求自己的初始夢境不要太難看,因為不管你是多厲害的覺醒者,有著多么深厚的清醒夢能力,剛進入夢境的那個場景是不可控的,那怕她能在零點零一秒的時間內馬上清醒,并改變自己的夢境,但這零點零一秒的時間就是不可控的。
她不確定會夢見什么,也許是今天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也許是小時候的丑事,誰知道呢?
她把這零點零一秒稱作混沌時間,覺醒者能力越 強,這個混沌時間越短。她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完擺脫混沌時間,比如南柯大師這樣的超級覺醒者,會不會醒和夢根本不存在界限?
零點零一秒很短,但對一個夢境來說,已經足夠了,關鍵就在于青木走進來的時間。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好吧,不過我催眠自己以后,你要數到三再進來。”
青木說:“好。”
蘇蕙蘭閉上了眼睛,盡管心慌意亂,但她還是很快催眠了自己。
這是一間昏暗的酒吧,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看著那個男人走向自己。他的頭發亂糟糟的,好像剛剛起床,身上穿一件舊風衣,雙手插在褲兜里,一副慵懶得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嘴上叼著的香煙,半截煙灰快要掉下來,可就是不掉下來。
“小姐,您有何吩咐?”他說。
“大隱于市,卻掩不住你身上的味道。你覺得自己像一個服務員?”她笑道。
這就是初始夢境,蘇蕙蘭的潛意識很快就清醒過來。她知道應該馬上換個場景,真正的青木數到三就會進來。
可是,這個夢境的感覺卻讓她覺得很舒服,剛剛散場的酒吧空氣里殘留著酒精的味道,卻沒有了嘈雜的聲音,外面下著雨,雨點敲打著窗戶上的玻璃,噠噠地響。
她很喜歡這種慵懶的味道,尤其是眼前這個慵懶的男人,和這樣的環境簡直是絕配。
啊,有點舍不得離開這個夢呢!她忽然為自己的這個想法而感到吃驚,為什么呢?
男人走過來,一把摟住她,居高臨下對著她的臉,說:“小姐,你想干啥呢?”
半截煙灰就在她的鼻尖上面,搖搖欲墜。
她咯咯笑起來,想起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小姐,一百五!”
那是她喝掉的雞尾酒的價格,但她那時候卻誤會了,以為他是要和她談一夜情。
她試圖催眠他,卻沒有成功。她當時覺得很失敗,這種挫敗感折磨了她很長時間,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是個無夢的人。
雖然確定是自己找錯了人,但她從此記住了他,記住了他亂糟糟的頭發,記住了他的舊風衣,記住了他的趿拉板,記住了他那慵懶的腔調。
每次一想起這樣一個男人,懷里摟著一個如她般美麗的女人,說一句“小姐,一百五?”,她就想笑。這巨大的反差萌讓她忍俊不禁,這是一個怎樣的人啊?!
“小姐,你想干啥呢?”男人又問道,嘴上的煙灰抖了兩下,還是沒掉下來。
窗外的雨還在下,昏黃的路燈透過雨簾把光撒在窗戶上,和酒吧里的暗紅色燈光互相輝映,照得兩個人的臉都有些紅潤。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但這是夢里,夢里的空間是折疊的,夢里的時間是螺旋的。夢里永恒般的凝固,在現實里不過一瞬。它們之間在時間上唯一的線性關聯,就是生物電在腦神經中的傳遞速度,也就是潛意識調取記憶所消耗掉的現實時間。
啊,數到三,真正的他就要進來了。可不能讓他看見這個啊!要是被他看見就太丟人了!
還有三秒,也許是兩秒,他就會進來了。那就再等一秒吧,一秒后,我就換個夢境,現在就再聽他講一句“小姐,一百五”吧!
她這樣想著。
然后,她聽見他說:
“小姐,我已經數到三了。”
他彎著腰托著她斜倚的身子,臉對著她的臉,臉上的表情一本正經,那半截煙灰還在搖搖欲墜,卻始終掉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