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也沒想過能從蘇蕙蘭這里得到真正的解答,疑問放在心里這么多年不也過來了嗎。其實他也不記得究竟過了多少年,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住到柳營巷來的。
他曾經和柳營巷的街坊聊天,街坊說他剛來柳營巷的時候,就穿成這樣站在一顆老柳樹下,腦瓜頂上叮著一只鳥兒。起初大家還以為他是在那里拍廣告或者寫真啥的,柳營巷因為是老街,經常有人過來拍照,還有劇組來拍過戲。所以當時街坊也沒當回事,后來發現附近也沒攝影師,也沒架相機啥的,才開始懷疑這人是不是有病。
街坊說,他在柳樹下站了一天一夜,后來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就住在如花的酒吧里了。
青木也問過畢生花,他是怎么到酒吧里來的。每次問這個問題,畢生花都摸著他的額頭不無擔憂地問,喝多了還是發燒了,腦子沒病吧。
他不太記得站在大柳樹下一天一夜的窘境了。
那棵柳樹很老了,據說是柳營巷最早種下的一顆柳樹,其它的柳樹都是用這棵樹上剪下來的紙條插活的。每到春天的時候,老柳樹就垂下許多婀娜的綠色枝條,遮擋住枯陋虬曲的主干,以向世人宣告它的生命力還很旺盛。
青木沒有記憶,只是找不到那之前的記憶,至少后來發生的事情還是很清晰的,可他就是不會做夢。但他總覺得自己不是沒有記憶,而是腦子出了什么問題。他每次回憶的時候就會頭疼,就像戴了緊箍咒一樣,一回憶就被念咒。
蘇蕙蘭看著發呆的青木問:“想什么呢?”
青木說:“沒什么。”
蘇蕙蘭笑笑沒說話。
潛意識的思考本來是無法隱瞞的,如果是普通人,想什么,就等于在調動記憶,就會在夢境里呈現出來了。但青木連夢都不會做,當然也無法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甚至不需要用精神力來隱藏和屏蔽他的思想。
“出去吧。”青木說。
蘇蕙蘭點頭:“是該出去了。”
從蘇蕙蘭的夢里出來,他們又回到了那個大廳里。
他發現蘇蕙蘭退出夢境的時候沒有出現一般人那種夢境坍塌的跡象和感覺,不知道是她的精神控制有特殊的技巧,還是這個游戲有什么特殊的緣故。
倆人又站在那面鏡子前面了。
青木在想,蘇蕙蘭剛才是從鏡子里進去的,那么她出來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從鏡子里一點一點走出來的呢?他應該先出來等著,那樣就可以看見蘇蕙蘭怎么走出來了。可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總不能叫人家再進去一回。
在鏡子面前站了一會兒,青木問道:“這個游戲的存檔和退出選項在哪里?”
他和蘇蕙蘭現在都在那個像棺材一樣的盒子里,盒子通過某種機制切斷了他們的意識和身體的感知聯系,又把這個游戲場景直接輸入到大腦里了。那么,盒子怎么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想要離開游戲?
如果從游戲的角度來考慮,應該有一個允許玩家隨時退出的機制才對。
蘇蕙蘭說:“現在只是由我們測試一下設備和游戲的內在邏輯,存檔和退出功能還沒有做好。不過,我聽說這個功能也許以后也不會有。”
“呃…那怎么結束游戲呢?”青木有些無語,哪個游戲會沒有退出選項?
“可以強行關機。”
“強行關機?我們在盒子里,身體知覺被切斷了,手腳不能動,怎么強行關機?”
“空間盒子的第一代產品還不夠完善,”蘇蕙蘭說,“所以,我們進來的時候,梅教授幫我們設定了時間。”
“那就是說,我們現在只能在這里等著了?”青木想說這是定時關機,不是強行關機好不好。
“沒錯。”
“教授給我們設定了多長時間?”
“兩分鐘吧。包括了開關機的時間,我們實際在夢境里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十秒。”蘇蕙蘭笑道,“這也是未來這個游戲最令人著迷的地方。”
青木點頭表示同意。
現在游戲最大的問題就是消耗玩家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影響人的學習和工作。而《夢境指南》這款游戲,玩家在里面玩上很久,現實世界可能只過了幾分鐘時間,完全不耽誤工作學習,不影響生活。
你在等電梯的時候、下課的時候、叫了車等司機來而時候、和老婆親熱完趁她洗澡的時候、泡方便面的時候…,都可以戴上空間盒子(如果那東西的后代產品使用夠方便的話),那一點時間足夠你在游戲世界里開疆拓土、做出一番事業了。
可是,青木又不禁有點擔心。
“人類真的能滿足于玩幾分鐘嗎?”
“也許吧。”蘇蕙蘭的回答似乎也不太自信。
人類何曾滿足過什么東西呢?如果這種游戲沉迷進去,會比普通的游戲更可怕吧!
青木總覺得這個空間盒子和《夢境指南》的開發已經背離了教授的初衷。
兩分鐘的時間在現實里過得很快,但在純意識的世界里,幾乎不存在時間的流逝。如果不是調取記憶需要刺激腦細胞,而腦細胞畢竟是一種活性物質,只有在一定的化學環境里才會興奮和活躍,而化學反應是需要時間的,否則,人的意識停留在一個類夢空間里,真的就變成一秒即永恒了。
青木和蘇蕙蘭在大廳里等著,氣氛就有點尷尬和無聊。
“其實我們可以出去走走。”蘇蕙蘭建議道,“我們的大腦興奮度越低,時間流逝就越慢,這個史前小鎮還有一些風光可以欣賞的。”
“也好。”青木欣然同意。
倆人走出了金字塔的大廳,來到小鎮的街上。青木回頭看了一眼,金字塔高聳入云,上面那座倒懸的金字塔就在云里,好像隨時要掉下來一樣。
“你說兩座金字塔會不會倒過來?”蘇蕙蘭問道。
青木心里一驚:“為什么?”
蘇蕙蘭咯咯一笑:“沒為什么啊,只是覺得這個設計很奇怪。”
青木不確定蘇蕙蘭是不是知道什么,但她顯然不愿多說什么。
他們就在小鎮上走著。
現在的小鎮上沒有別人,不知道以后玩家多了,會不會讓這里人滿為患,還是其他人只會沉浸在自己的游戲世界里,而根本不在意這個小鎮。
“你說弄這么個小鎮有什么意思?”青木問道。
“我不知道,總有他的用處吧。”
“這里既不是現實,又不是任何人的夢境,到底算哪里?”
“這里是游戲里面設計的一個場景,通過計算機模擬出來這樣一個世界里人類的感知,包括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前庭系統感應等等,然后通過空間盒子的高頻光脈沖的連續作用,把這些感知直接輸入大腦,這樣我們的意識會認為我們來到了這個場景之中,真假難辨。”
蘇蕙蘭笑著說,“通俗點說,這是幻覺。”
“幻覺?”青木思考著,“幻覺和夢境的區別是什么?”
蘇蕙蘭說:“區別在于,幻覺不依賴于人本身的記憶,也不需要精神力來支撐空間。”
青木認同蘇蕙蘭對幻覺和夢境的說法,但他總覺得,這個史前小鎮和那個金字塔大廳沒那么簡單。
這不是人類的夢境,會不會是另一種夢?比如,計算機的夢。
這一刻,他又想起了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