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追到小區門口,看見那一男一女的影子閃了一下,消失在前面的拐角。抓小偷啊!他大喊著跑過去,可是過了拐角,那倆人又不見了。
路上車來車往,但行人并不多。他估摸著那倆人沒這么快打上車走,應該是進了路旁的哪個店鋪。
他就一家店一家店地找過去。天已經很晚了,很多店鋪都開始打烊,所以找起來并不麻煩。但他找遍了所有還開著的店鋪,也沒找到人。
就在他沮喪的時候,扭頭看見前面不遠的十字路口,兩個人影正在過馬路。他嘴里罵了一句什么,正煩躁的心一下子被點燃了,渾身興奮起來,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了過去。
可他沖到路口的時候,那倆人已經過了馬路,綠燈也跳成了黃燈,馬上要變紅了。他心急如焚,也不管危險不危險,腳下不減速,直接沖了過去。這時候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抓住他們,抓住偷貓賊,把貓搶回來,把錢搶回來。
喇叭聲瘋狂地響起,就像催命的號角。
他都沒看清是一輛什么車,身體就被重重地撞飛了起來。喇叭聲、撞擊聲和剎車聲一起,組成了一首絕美的樂章。
在這首樂章里,一切都慢了下來。汽車緩慢地行駛,像中風病人的輪椅;人們緩慢地駐足,然后緩慢地轉身,緩慢地捂住嘴,從肺腔里擠出空氣。于是,樂章里又加入了許多人的尖銳的叫聲。
他在空中飛著,除了一剎那的眩暈之外,倒是沒有什么痛苦的感覺。他的眼睛還能看見東西,甚至眼神比過去還好了一些。世界在他眼前慢慢地旋轉。他看見那一男一女也和旁人一樣緩慢地轉過身,那男人懷里好像抱著一只貓,他甚至聽見了一聲貓叫。
可這時候,他已經沒法顧慮貓的事情了。因為他知道,自己馬上要死了。
樂章還在繼續,他在空中轉了兩圈,身體挺得筆直,像體操運動員那樣。可惜他沒能像體操運動員那樣兩腳落地,而是身體直挺挺地橫著掉下來。
一切還是那樣的慢,除了和地面撞擊的那一下。
嘭!一聲巨響,好像火星撞上了地球。他感覺身體一下子變成了綿軟的面團,一些熾熱的、咸腥的、粘膩的東西在他體內沸騰,像火山噴發時的巖漿。
接著,一切都安靜下來。樂章停了,車聲、人聲、風聲…什么聲音也沒有了,只剩一些似有似無的耳鳴聲,像秋天的蟲子鉆進了他的耳道。
他努力睜開眼睛,在一片模糊的白光里,他看見許多模糊的面孔,有人伸出手指在 朝他指指點點,有人拿著手機在打電話。那一男一女也在其中,正朝他嘿嘿呵呵地笑。
他看見人們的臉在漸漸遠去,像一點一點推遠的鏡頭,不一會兒,他的眼前便什么也沒有了,只剩下那片模糊的白光。
接著,他看見了母親。
瞎婆子站在朦朧的光暈里,在朝他招手:“”
他想起他很小的時候,他剛剛學會走路,母親就是這樣朝他招手,鼓勵他向前走。
他艱難地爬起來,身體軟綿綿的,頭也暈乎乎的。他感覺自己失去了很多東西,空空的,好像沒了心肝,只剩下一具皮囊。
瞎婆子還在招手。
腳下并沒有路,眼前是一個模糊的世界,除了母親朦朧的身影,就只剩下胡亂閃爍的白光。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他聽見母親的呼喚,感覺身體被裹進了一片柔軟溫暖的地方。他眨了眨眼,看見豐潤飽滿的,圓形的上隆起許多顆粒,正從鼓脹的上溢出。
他眼前一花,被母親塞進了他小小的嘴里。一種即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襲來,內心的莫名的渴望就像被揪住耳朵的兔子一樣亂跳。他不自覺的用嘴啜住,用力吮吸起來。一股甜膩的淡腥的液體流進了他的嘴里,包裹住他的舌頭,順著喉嚨滑入他的胃。幸福像夏日的暴雨一樣降臨。
他蹣跚著奔跑過去,看見母親年輕的臉,臉上掛著笑容。母親的手里端著一碗熱糊,舀了一勺喂進他嘴里。他感覺到燙,哇一聲哭了出來。母親臉上的笑容僵住,馬上變成了疼,就好像燙到的是她。她小心的對著勺子吹氣,一邊吹一邊罵自己,哦不哭不哭,是媽媽不好,寶貝不哭。他的嘴上不感覺到燙了,可他的心里卻燙了一下。
母親拉著他的手,在琳瑯滿目的市場里穿梭,給他買了嶄新的衣服,最漂亮的書包。他高興極了,穿著新衣服,背著新書包進了陌生的校園,當他回首看向校門外,那里站著好多母親,自己的母親就在其中。他分明看見,母親的衣服上打著許多的補丁。
他從遠方求學歸來。母親在站臺上揮手,嘴唇輕輕動著。他隔著老遠就聽到了母親的呼喚。他看到了母親頭上的白發,額頭漸深的皺紋。
他鼻青臉腫地往前跑,身后是賭場放高利貸的打手的追打。前方的風低聲吼著,他看見母親在風里顫抖的聲影。母親跪下來,把一大包零錢給了放高利貸的,哀求著,放過我兒子吧,他欠的錢我來還。
風雨交加,電閃雷鳴。他看見母親穿著雨衣,在垃圾堆旁邊翻撿著,每一個瓶子,每一片紙板,最后都成了供他揮霍的金錢。
兒啊,來。
光影迅速變換著,他稀里糊涂地跟著母親往前走啊走啊,就像重新游歷了一生。當前方出現醫院大門的時候,母親站住了,回過頭來說:
兒啊,我先走了。
他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他沖進醫院的急診室,急診室里找不到母親。他又沖到iu病房,護士攔住他不讓進,他說找他母親,護士查了名冊說沒有這個人。
他急瘋了,滿世界找,最后在普通病房門口看到他的妻子。
“媽呢?”他急切地問。
妻子淡漠地說:“在里面呢。”
他問:“不是送iu嗎,怎么到這里來了?”
妻子說:“我問了當醫生的朋友,他們說進不進iu都差不多,沒必要花那個冤枉錢。要不是我多個心眼,你就被醫生忽悠了…”
他憤怒地伸出手,啪一巴掌把妻子的話打斷。妻子一個趔趄倒地,捂著疼痛的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卻不敢再說話了。
他卻看也不看妻子一眼,就沖進了病房。
瞎婆子安詳地躺在床上,已經停止了呼吸。
“媽——”
他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
護士嚇了一跳,說:“你干嘛?神經病吧!”
他抬起頭來看護士,才發現自己正坐在急診室門口的候診椅上,臉上和衣袖上淌滿了淚水。
護士看了他幾眼,問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說沒事。
護士拿過來一個單子,說:“你媽醒過來了,不過還沒度過危險期,最好進iu病房觀察一下,費用比較貴,你們家屬自己考慮…”
護士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經一把搶過單子:“我去交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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