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婆子聽了兒子的話,心里也有點猶豫起來。一只貓值一輛車,以后還可能值一套房子啊!不過她還是沒把貓從床底下喚出來,只在吃飯的時候對兒子說:“那你要是有貓,就放我這里來養。”
兒子抹了一把嘴邊吃烤鴨留下的油,笑著說:“現在要找一只貓可不容易,要不然也不會那么值錢啦!”說著夾了一大塊豬頭肉給他娘,“媽,你吃,吃!”
瞎婆子心不在焉,琢磨著要不要把自己撿了一只流浪貓的事情告訴兒子。看著兒子殷勤的樣子,哪怕明知那是假情假意,她心里也享受得很。
兒子又把鴨頭里的鴨腦用筷子挖出來,蘸了點醬料放到老太太的碗里,說:“媽,吃這個,這個補腦。”
瞎婆子就笑著把鴨腦吃進了嘴里。鴨腦在嘴里一咬是軟的,她的心也隨之軟了一下。
“一只貓真的值一輛車了?”她站起來,走到里屋的床前,“將來還能值一套房?”
兒子笑嘻嘻地看著她說:“那當然是真的。”
瞎婆子手放到了床單上,忽然想起那貓可憐的樣子,心和手就一起抖了起來。
兒子還是笑嘻嘻地看著。他一點兒也不著急,反正今天也不用把貓抱走。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熬一熬,等價格漲上來。正所謂奇貨可居嘛,現在貓越來越少,就一定會越來越精貴,要是全世界的貓都死絕了,就剩下他,哦不,是他老娘這里唯一的一只,那還不是想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
他唯一擔心的是老太太不肯給他,他又不能拿回去養,不方便,也不會養。他就等著老太太自己主動說出來,只要她親口說她養了一只貓,那這貓就等于是他的了。
瞎婆子還在猶豫,手里的床單拎起來一半。這時候門鎖喀拉拉響了,接著咣當一聲,有人開門進來。
瞎婆子連忙把床單放下,走回客廳一看,是自己女兒來了。
女兒氣勢洶洶的進來,看見弟弟就劈頭蓋臉罵:“你還真做得出來,一聲不吭就來了,有你這樣的嗎!”朝桌上看了一眼,“喲,還買了這么多菜,想賄賂老太太呀,沒門!”
“誰賄賂了?誰賄賂了!我給媽買點吃的不應該嗎?”弟弟爭辯道,“你看你,一進來就咋咋呼呼的,干什么呀?”
姐姐沒有理會弟弟,穿過客廳就往房間走去,高跟鞋在地板上敲打著,發出咚咚的響聲。她和迎面出來的母親差點撞上了,她愣了一下,叫聲“媽”,就從老太太身旁過去了。
“哎,你干嘛呢?”瞎婆子拽了她一把沒拽住。
兒子急了,也從老太太身旁呼一下沖了進去:“你干嘛呢?”
女兒沒理會,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就去撩被老太太剛剛放下去還在動的床單。她把床單一把撩起放到床上,彎腰下去看,看了一會兒就要伸手去摸里面的鞋盒子。
“你干嘛呢?”當弟弟的伸手把姐姐拉出來,“真不把媽當媽啦?”
姐姐氣呼呼地質問:“貓呢?藏哪兒了?”
弟弟說:“殺貓的錢不是分你了嗎,還來找什么?”
姐姐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為什么來?要不是物業的人告訴我,我還蒙在鼓里呢!媽又養了一只貓是不是?你別想瞞著我。上次那只貓給你了,這次的貓可得歸我!”
“憑什么呀!”
“憑什么?憑我是我媽的女兒,我和你一樣是遺產第一順位繼承人,媽以后不在了,這房子也有我一半,你甭想獨吞!”
“你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可你盡過贍養義務了嗎?法律可規定了,沒盡贍養義務的子女不能繼承遺產。你已經嫁出去了,想占便宜,到你婆婆那里占去。”
“呵,跟我講法律!說我沒盡贍養義務,你盡了嗎?你天天賭博,家里的錢要不是都讓你輸光了,媽至于要去撿垃圾過日子嗎?”
瞎婆子站在客廳和房間中間的門框里,聽著兒子和女兒的爭吵,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她嘆了口氣,默默轉身走到了餐桌旁,坐下了,拿起筷子端起碗,自管自吃起飯來。房間里的爭吵聲還在繼續:
“媽死了以后最多分給你十萬,房子你想都別想。”
“十萬?你打發叫花子呢!我要一半。”
“不可能!”
“沒什么可能不可能,你要是不同意,咱們法院見。你那點破事兒,我跟法官一說,看法官怎么判!”
“法院就法院,誰怕誰!”
飯涼了,瞎婆子一口一口吃進肚子里,肚子里也涼了。她沒有停,還是不停地吃。不一會兒功夫,桌上的烤鴨、豬頭肉、素燒鵝和五香豆腐干都吃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最后一塊面皮子和肥肉了。
瞎婆子感覺肚子很脹,一直脹到胸口。她喝了口涼水,便覺著心也涼了。
她把最后一塊肥肉用面皮包了,塞進嘴里,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胃里的東西翻著滾兒地要涌上來,上面的東西又要下去,胸口卻像堵了快石頭一樣,把上下的通道堵死了。
瞎婆子倒下去的時候臉色鐵青鐵青的,腮幫子鼓鼓的,嘴里露出半張面皮子,像剛被勾進地獄的飽死鬼。
她倒地的重重的聲音把里面吵架的姐弟倆嚇了一跳,他們看到他們的娘倒在堆滿垃圾的地上,嘴里塞滿了東西,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像是想要看清什么東西似的。
姐姐看弟弟,弟弟看姐姐,互相看了一會兒,姐姐說:“快送醫院呀!”
弟弟說:“你怎么不送?要送一起送。”
姐姐說:“你是兒子,這個家是你的。”
弟弟說:“你剛才還說你也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姐姐說:“那你承認我們一家一半,我就送。”又補充道,“醫藥費也一家一半。”
弟弟咬了咬牙點頭說:“行。”
姐姐幫著把老太太扶到弟弟背上,出門走了。
門外傳來汽車點火的聲音,接著又安靜了。這樣的安靜一直持續到天黑,橘貓才從床底下的鞋盒子里鉆出腦袋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它在房間、客廳和廚房各處轉了轉,喵喵叫了幾聲。
沒有人。
它跳到桌子上,看見桌子上的食盒都空了。
這時候,它忽然聽見呱一聲叫,一只烏鴉落在窗臺上,正隔著玻璃看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