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沒有急著對線,而是從靠背椅中緩緩坐直起身,軀干前傾雙臂放上桌面,十指交叉頂住下巴,就這樣用雙手組成的三角支架托著腦袋轉動面部,像審視在座諸位的相貌一樣用陰惻惻的視線緩緩從每個人臉上掃過。
直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不悅,現場也從七嘴八舌的嘈雜漸漸變到安靜,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看來,海塔爾家在舊鎮真的是很有威望和影響力呢,是吧。”艾格看似彬彬有禮實則陰陽怪氣地說道,目光從老學士所戴銅制戒指上掃過,確認了自己的記憶,“佩雷…斯坦博士——希望我沒叫錯,我記得您是一位學識極為淵博的歷史學家。我絲毫不敢質疑您在自己領域的權威性和學術高度,正如我半點也不想了解你在另一個名為‘正攵氵臺’的領域中的見解和觀點。”
“如果您真的了解女王所思所想,或有能力輔佐一位君王治理好國家,為什么我從未拜讀過您撰寫的任何一本正攵氵臺類書刊,也沒有任何一位國王邀請你出任御前大學士或擔任國王之手?”艾格聳聳肩,并不掩飾語氣中的輕蔑,“丹妮莉絲女王是整個七國,而非舊鎮的君主。比起一城一地的秩序和繁榮,她更看重的是河灣貴族們展現忠心的誠意,因為這關系到的是整個王國的穩定。如果非要在舊鎮和七國之間做個二選一,我想,無論是陛下還是我,都會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選擇以大局為重…更別提,有在座這么多人中豪杰在,我真的是不太相信:這舊鎮少了參天塔的主人,就立馬會崩潰掉了。”
中間這段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然后艾格才把矛頭重新對準學城主管和他背后的正主:“無意冒犯,但在海塔爾家是否該受邀趕赴君臨這件事上,我不要‘你以為’,也不要‘他以為’,而只要海塔爾家回答:能不能接受,多久能準備好?”
這番話里本還有一句“我要我以為”,但略顯狂妄,艾格索性跳了過去。
語畢,他撤掉支撐下巴的雙臂重新靠回椅中,擺好最舒服的坐姿,只留目光仍對準海塔爾家的繼承人,靜待貝勒的最后表態。
艾格擺明是要清算海塔爾家了,而且保不準這就是女王的意思——在提利爾家已經完全投降,海塔爾家自己又決策失誤打開了舊鎮和參天塔大門的情況下,舊鎮人根本就沒有正面對抗的手段和辦法。
在座皆是各行業的首腦,哪個不是人精?對海塔爾家的忠誠和義氣,他們剛剛已經通過口頭表態展現過了一次,但如果再嗶嗶下去,說不定自身都要被坦格利安家的真龍之怒殃及,替海塔爾家陪葬了。
于是整個大廳內很快變得鴉雀無聲,再無一人替參天塔的主人仗義執言。
除了海塔爾家自己的成員。
雷頓·海塔爾伯爵的幼子,亨佛利·海塔爾帶著怒氣站起來,滿面通紅。
作為這一輩里最小的兒子,年紀尚輕的他注定與繼承權無緣,所以成長過程中也不曾受過與正攵氵臺相關的任何教育…在投誠代表團里,他算是最天真爛漫最沒城府的湊數之人。可以說,唯有他一人,在城外時所表現出的對艾格的崇拜和尊敬不是演戲。
但即使是幼稚單純如他,這下也看出來了:自己心目中的救世主和大英雄,此行竟是針對自己家而來!
“艾格大人,你說女王‘邀請’的是我們全家,這其中難道也包括我父親雷頓大人嗎?他已經不理政務多年,與我的長姐在參天塔頂的房間內潛心學術…年老體衰又久未經風雨,此去君臨千里之遙,萬一途中有個閃失,叫我們這些小輩該作何想!”
“路途遙遠是事實,所以你們早點出發才能顧及老人,慢慢趕路。”面對氣沖沖的年輕人,艾格依舊面無表情,“至于車馬勞頓或顛簸之類的擔憂——可以坐船嘛。”
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若只考慮參天塔伯爵年紀大就愿意破例,那很快河灣地就到處都是下不了床的“病號”了。雷頓·海塔爾也許確實身體不好,但放他一人留在參天塔了,要不要再安排幾個兒女,若干仆人和幾打侍衛陪伴保護他?
而他作為海塔爾家的族長和主心骨,不接受人地分離的安排離開舊鎮,光拉幾個小輩去君臨作人質有屁用?
這邊退一點,那邊讓一步,來來去去一折騰,大王領計劃就別搞了!
“首相大人,你…你這說的是人話嗎!”亨佛利·海塔爾到底年輕氣盛,被這番無恥言論一激便額上青筋暴起,身子一晃,惹得周邊艾格護衛的目光都集中過來,“你難道沒有父母么!”
“亨佛利!”
貝勒在弟弟闖下無可挽回的大禍前及時出聲,一聲厲喝喚回了其注意力。
現場的氣氛已經有點一觸即燃的意思,所以貝勒一邊用目光盯著弟弟一邊緩緩從座位中站起,以免動作幅度過大引起誤會,直到確定弟弟已經收到了自己的目光警告并清醒過來,才轉頭看向艾格。
“請原諒我弟弟的言語過激,首相大人,他只是太愛我們的父親,關心則亂了。但不論如何,您要求海塔爾家舉家遷往君臨的要求都實在是大大出乎了我們的預料…我無法立刻給您答復,特此請求暫且中止會面,待我向父親大人轉告您和女王的要求后,再由他在晚餐時分親自與您進行溝通。”
在面對自身閱歷、能力皆無法解決的麻煩時,不自作主張地說胡話、出昏招而是立刻叫暫停然后去匯報上級…這貝勒·海塔爾倒也算是人間清醒一枚。艾格自己的班底幾乎全是底層出身,打仗還湊合,能放心單獨拎出去辦事的寥寥無幾,若非注定沒法站同一立場,艾格還真挺想和這位貝勒爵士交個朋友,將他拉進自己內閣的。
“嗯,去吧——帶上你弟弟一起。”艾格非常爽快地同意了請求,絲毫沒有追究年輕人方才言語冒犯的意思——然后下半句話立刻又讓貝勒心中一寒,“除了兩位海塔爾,其他人都留下,我有事要與你們相商。”
被提到的舊鎮各行業首腦面面相覷,而貝勒則身體僵硬地楞在了原地。
越過海塔爾家直接與他們的附庸對話——這商量的東西,能是什么好事?
如此赤衤果衤果毫不掩飾的挖墻腳,當面破壞貴族游戲最基礎的潛規則,貝勒還是第一次見識。
正因聞所未聞,他們根本就沒有準備任何應對的預案!
偏偏告辭的話語已經說出去,他此刻還能改口非要留下旁聽不成?
被這猝不及防的一招打昏了頭,貝勒一時間只覺天旋地轉,呆呆地立于原地站了幾秒,直到艾格的催促響起。
“怎么,貝勒爵士是腿麻了走不動路么?”艾格面露關切,“需要人扶一把么?”
“不必,首相大人,先告退!”
強烈到極點的不祥預感涌上心頭,面前這位黑衣首相絕非自己能對付的角色,眼下只有立刻去請出父親大人這條路可走。貝勒咬著牙跺了跺腳,朝弟弟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離開了房間。
這是海塔爾家的居堡,他們世世代代用于接待訪客、面見附庸的大廳,保不準就有什么暗道或秘洞能用于繼續偷聽會談接下來的部分。就算沒有,在座如此多人,也必然有對高塔家族忠心耿耿之徒通風報信。
但艾格不在乎。
他接下來要使出的,是一記以力破巧的陽謀,絕無任何辦法可以對抗或破解。
“諸位。”
大門尚未完全闔上,他便端正坐姿,換好了一副熱切和真誠的表情。
“女王本想指派一位總督,在海塔爾家作客君臨的兩年期間代管舊鎮。但我認為此舉太過生硬粗暴——空降的官員不了解本地的風俗民情和詳細條件,絕無法以最合適的方式進行統治和管理。不如順其自然,由舊鎮居民自行推選有能代表,組成類似議會的機構,來行使或履行各項權力和職能,填補高塔家族暫離形成的管理空缺。”
“女王陛下胸懷寬廣從善如流,明智地接受了我的建議。我將這項改革簡單概括為‘舊鎮自治’——現在,我需要與各位商談細則,明確相關權力和義務,并通力合作,共同推進這項計劃的落實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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