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兩位蘭尼斯特四目相對,三兩秒后皆意識到不能在大庭廣眾下相認,便假裝無事發生地一個左顧右盼打量院內場景,一個跑到艾格身邊向他匯報起重新編排好的日程…邊走邊說地進了屋,直到后者屏退左右四下無人,提利昂才一把抓起彌賽菈的手,抑不住聲音顫抖:“七神在上,你怎么會在這里?”
彌賽菈被素來親近卻闊別數年的小舅握住手,體會到他掌心傳來的力道和溫暖,感受著他溢于言表的驚喜和關心,既激動又惶恐,怯生生地望了艾格一眼,見他面帶微笑臉上毫無異色,才放下心來。吸了吸鼻子后,她緩緩開口,簡單但清晰地講述起她從親歷“父舅之戰”的君臨城劇變,到被時任首相艾德·史塔克控制軟禁,再到幾經轉手被送往到臨冬城改名易姓成為狼家養女“梅芙·雪諾”,然后“機緣巧合”下得以與艾格碰頭相識,并最終搭上守夜人南征的順風車回到君臨來的故事全過程。
那著名的三個“獅家孽種”里,喬佛里和托曼兩個男孩的行蹤是向七國上下公布的——披上黑衣永遠失去王位宣稱權,唯有彌賽菈這小姑娘,自紅堡一別后便徹底消失在眾人視野中,簡直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生死不知。雖然心里明白這很大概率是艾德隱藏了她身份想要保護之的結果,但作為一個蘭尼斯特,自家的侄女兼外甥女還需要依靠對頭家族發善心來庇護的滋味,可著實讓人不好受。
瑟曦雖不是個好姐姐,她女兒彌賽菈卻自小就是提利昂最喜歡的家庭成員沒有之一,這女孩可以說是世上所有蘭尼斯特后輩里最能給他“親人”感覺的那一個,用視如己出來形容這種親近感都不為過。雖然她為避免引起舅舅的自責和擔心而在描述中略去了顛沛流離受盡冷眼的不愉快部分,但也曾落難過的提利昂哪能想象不出…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在舉目無親的情況下獨自寄人籬下生活數年之久的心酸和凄苦?
蘭尼斯特家曾多么興旺強盛、位高權重,卻一度淪落至岌岌可危到連小輩的人身自由都護不住的地步,想到此處,提利昂便只覺心臟被一只大手攥緊,眼睛都驟然發酸,費了好大努力才忍住沒落淚。饒是以他一貫的伶牙利嘴,也一時間結巴和語無倫次起來:“很好…你,你沒事就好,天…瞧瞧,感覺就一眨眼功夫沒見,你都長得比我還高了…真好,好極了!”
“我在贈地期間接待過來看弟弟的她,還得了這姑娘幾個有趣的建議,算是欠她個人情。后來隨女王南下于臨冬城暫時落腳以作休整的時候,彌賽菈找到我,說她在史塔克家過得并不開心,希望我能將她帶離北境。這一路過來,她一直在我身邊做些文書、助理的工作”艾格笑著旁觀這對長幼令人唏噓的重逢,在旁解釋道,“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又身份敏感,一直在我身邊終歸不妥。我尋思著…你既是她的舅舅,又一向比她父母辦事牢靠,會是個合格的監護人,由你來安排她的出路和未來,再合適不過。”
讓彌賽菈與提利昂碰頭,這并不是艾格疏忽大意或心血來潮下的沖動決定:前者是自己的助理和秘書,后者是坦格利安王朝的財政大臣和他艾格·威斯特的老友兼好幫手,想在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情況下讓這兩位始終彼此避而不見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與其做賊心虛地這防那防,還不如找機會大大方方地在可控局勢下安排一次重逢,對大家都好。
他一直在等合適的時機,誰想這時機忽然就迎面而來撞到了他的臉上。
艾格確實將彌賽菈帶離了臨冬城,但原因可不是方才所說的出于好心,而是因為她無意間撞破自己裝病期間起身活動的場景,才讓他不得不果斷扣下之并將其帶在身邊。
當時,那場意外可著實把他們二人都嚇得夠嗆,但近百天過去,雙方的不安和恐懼都已經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淡化消散了個七七八八。經過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彌賽菈得以進一步感受艾格的個人魅力和其所代表革新派散發出的蓬勃生機,艾格也得以脫離讀者、觀眾和“舅舅熟人”這樣粗淺疏離的視角更深入細致地了解這位小公主的聰慧勇敢和沉著冷靜…
伊利里歐和小伊耿加瓊恩·克林頓這兩組人是世上唯二可能會設法刨根究底去為瓦里斯尋找兇手報仇的組合,而這兩者,前一位已經在半天前于臨河門口當眾斃命,后一組自己又即將率兵前去殲滅之…今時今刻,艾格忽地就不再擔心彌賽菈會將所聞所見泄露出去。
除開對她辦事靠譜、值得信任和“小嘴夠緊”等感性印象外,也是相信她有能判斷出“把此事捅出去對自身、對蘭尼斯特家族都沒有任何好處”的理性頭腦。彌賽菈不會出于緊張或惶恐就大腦一片空白地做損人不利己的蠢事,就算將來有一天她決定將此事和盤托出告知提利昂,也一定是因為發生了什么不可預料的變故,導致他和提利昂產生了嫌隙,以至于后者為首的蘭尼斯特家決心要不擇手段地對付自己。
若事情真走到了要彌賽菈出場做人證指控自己謀殺女王臣屬的地步——不自白身份,她的證言毫無效力,而自白身份,她又首先是弒君者即女王殺父仇人的后代,其次才是證人,而這幾乎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同歸于盡式做法。
更別提,以自己的處事原則,若矛盾和對立真走到那一步,他是絕不可能讓對手占據先機的。
地位權勢尚不如人時他都敢于先下手為強地亮劍,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難道反倒會怕事?
“唔…”提利昂自然猜不到自己的好友和外甥女間發生過什么驚心動魄的故事,聽聞艾格欲將其交給自己的他只覺理所當然,點了點頭便重新望向彌賽菈,“好孩子,我不是頑固迂腐之人,這事我讓你自己做主,你想要去哪里,怎么生活?只管告訴舅舅,但凡我能做得到,不惜一切代價也會滿足你!”
這個問題來得太過突然,毫無心理準備的她完全愣住,呆立原地片刻后才扭過頭來,眼中淚光微閃地望向艾格:“大人,是我的工作沒達到您的期望和要求,所以您要趕我走嗎?”
艾格收起微笑,鄭重地朝她搖搖頭:“不,你是個聰明又機靈的姑娘,無論是行政助理、生活秘書還是小小幕僚,都勝任得非常好,我甚至懷疑離開你后還能不能再找到和你同樣稱職的助手,但這不該是你的命運,我不能因為一己私心替你決定未來。待會你簡單交接一下工作,吃過晚飯,今天就跟你舅舅走。”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絲毫不給商量的余地,因為若是以征詢意見的方式提出此事,以這姑娘的謹小慎微,只會覺得這是對她的又一次考驗和試探,只怕反倒要害怕委屈起來。而若是她緊張之下拒絕離開仍舊留在自己身邊,又要讓提利昂懷疑自己是在拿彌賽菈作人質…這就完全違背了他今日將提利昂帶來的初衷了。
他希望的是提利昂出于感激而投入十二分精神和努力為自己牽制東線的危機,而非感覺受著逼迫為他干擦屁股的爛活。
事實是,艾格已經完全信任了彌賽菈的可靠,只是終究過不了自己這關:膽小多疑、又想要平衡軍功派和舊貴族派勢力和影響的他,實在是無法忍受——自身行程安排全都被一個小蘭尼斯特了如指掌,甚至漸漸開始轉向直接由她來制定的感覺。
得到清楚回復的彌賽菈感受到艾格的好意和決心,意識到他是真希望自己跟提利昂離開,若有所思地回過頭去,視線毫無焦點地看著空氣出神思索片刻,再抬頭看向提利昂時,目光已然重新變得堅定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