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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章 臨冬之圍(中)

  彌賽菈可以理解艾格感激女王援手故決定為其奪回鐵王座的動機,卻無法接受他因此就揮師南下來與北境為敵的做法——在她的認知里,世界不應該是這么運轉的。

  守夜人的職責就是看好長城,對抗異鬼和野人保七國安寧,做除此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是逾矩和胡來。

  丹妮莉絲·坦格利安騎龍北上參與這場活人與死人間史詩般的戰爭固然高尚且值得頌揚,守夜人理當保證她的安全、配合她的行動,也自然該在事后對她表示感激和尊敬…但歸根結底,龍女王也只是在保護七國——這件她認為屬于自己的財產罷了。

  如果每個人都按著自己的想法意愿來行事而非遵從社會分工各司其職,那一切都會亂套的!

  守夜人打破中立準則幫女王征服七國,這就是典型輕重不分和我行我素,是個大大的錯誤!

  道理雖如此,不過彌賽菈心里也明白:世上比這更不對的事情都多了去了——遠的不提,自己的存在本身都是個錯誤:按約定俗成的倫理道德,她的親生父母間可是不能彼此結合、產生子嗣的。

  一個照理來說都不該存在的人,哪里有底氣去指責這個指責那個呢!艾格犯了一個錯誤不假,但他至少有正當的理由;他現在成了北境人人喊打的叛徒和惡賊,但這并不能改變他一直以來對自己溫和有禮、真誠友善,以及對自己“舅舅”和兩個兄弟照顧有加的事實。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對艾格心生厭惡或敵意,但其中絕不該有自己。

  不僅是不討厭,實際上,那個守夜人幾乎是彌塞拉自打出生以來所見過的最符合她心目中“英雄”形象的人:成熟卻不無趣、強大卻不粗野、正直卻不迂腐、勇敢卻不莽撞…明明身居高位權勢在握,卻在與人相處時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細心和溫柔。

  光這些還算不上什么,更關鍵的一點在于:彌塞拉能感覺出來——艾格所表現出的這些特質,并非裝腔作勢。

  要么他是一個演技無敵的演員,要么,那就是他真正的模樣。

  怪不得艾莉亞會喜歡他!

  說到艾莉亞,有時候彌賽菈都會忍不住嫉妒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姐妹”:為什么,明明是個熊孩子的她,在犯傻闖禍而遭遇劫難的時候會有這么一個男人站出來保護和陪伴,而自己…既懂事又聰明,甚至比大部分成年人都要明事理知進退,卻在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是天地難容的亂亻侖產物和人神共憤的孽種,莫名其妙就要遭受命運無情的嘲弄和折磨,像條無根的海草一樣隨波漂流,被拋到一塊又一塊礁石上拍得渾身都疼?

  這是自己在為上輩子的惡行贖罪,還是這世界本就是傻人有傻福?

  每當想到這里,彌塞拉都會使勁搖頭把這種想法從腦子里甩出去…并為自己會產生這樣混亂愚蠢的念頭感到羞愧不已。

  她不相信人有上輩子,艾莉亞也不傻,自己和她所遭受的命運不同,區別不過在于:各自雙親有沒有盡到做父母的要求罷了。

  但凡自己的父親(無論是血緣上還是曾經名義上的)和母親,三人里能有一個穩重成熟些而不是個個孩子氣到連她這個真正的孩子都覺得幼稚…或是能有哪個勇士能在關鍵時刻像艾格照顧艾莉亞那樣站出來把自己護在身后,自己都絕沒必要遭受那么多的委屈和磨難!

  顧影自憐不必太多,較真起來算賬,彌塞拉自己也承認:除了被軟禁短暫時日并在幾番倒手后變換身份來到了臨冬城外,她幾乎沒有遭受過什么刻意的外來虐待,所受影響幾乎全在心理層面上:例如被迫與親近的家人朋友分離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生活,例如隱姓埋名不得不與自己的過去割裂、在自己的來歷和童年上說謊…這類不親身經歷絕不知其中滋味,說出來只會讓人覺得矯情的內容。

  艾格犯了一個錯誤,但這并不能抹去自己欠他好大一個人情的事實,更何況,追溯到內心底…彌塞拉也不相信他是個壞人。

  作為史塔克家的“三小姐”,彌塞拉與珊莎和艾莉亞朝夕相處,昔日的拜拉席恩公主早在幾天前就已經從彼此無話不談的閑聊中獲知了波頓伯爵率軍前往最后壁爐城襲擊女王的消息,但她沒有立刻出城來警告艾格,原因主要有兩條。

  一是不能,二是不該。

  彼時,已數百年未受過攻擊的臨冬城乍遭奇襲陷入重圍,上上下下都處在極端緊張的情緒中,她根本不可能騙得守衛給她一個小姑娘家開門出城;而且,若那時想法向艾格泄了消息,那后者只需送一只信鴉北上向女王示警,豈不是自己的告密讓數千北境軍人深陷險境,還挫敗了一場史塔克家規劃好的軍事行動?

  艾格和史塔克家,前者是朋友,而后者才是自己從今往后的家人。自從遭逢大難過后,本就明事理的彌塞拉發現自己越發看什么事情都清晰無比:人可以喜歡朋友勝過家人,在大事上卻不能把前者置于后者之上。艾格以職務之便照顧托曼、喬佛里和“舅舅”的恩惠,與史塔克家在自己身世暴露后對自己的保護和照料比起來微不足道。自己如果因為個人的主觀喜好便胡亂告密導致史塔克家輸掉一場戰爭甚至因此陷入滅頂之災,那自己就和父母親一樣是非不分了。

  幸運的是,在為城內外雙方都默默祈禱了幾日后,情況終于迎來了轉機:波頓伯爵成功奇襲最后壁爐城拿下女王的重大消息,讓這場對峙的勝負再無懸念可言,城堡守軍沉浸在危機解除的喜悅中不再像前幾日那樣如臨大敵,而彌賽菈也從中看到了能同時保全對峙雙方的機會:在這種時刻先一步將消息送到艾格手中,既償還了欠他的人情債求來心安,又不會威脅到史塔克家的安全!

  至于被史塔克家發現以后?

  她暫時還沒想好,但大不了就老老實實承認錯誤然后失去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信任唄…和好人待在一塊的優點就是,哪怕做了壞事,也不至于立馬就萬劫不復。

  在聽完自己的一通話后,面前的黑衣男子揚了揚眉毛,卻沒露出彌賽菈預料中的震驚和慌張表情。

  “你是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親眼看著魯溫學士接到一只從北面飛來的信鴉后便急匆匆地跑進了主堡,然后就傳了開來,這會兒整個城堡里的人都已經知道啦!”彌賽菈替他急得汗都出來了,“我不知道羅柏有沒有授意羅德利克爵士轉告你這個消息,如果待會他說出這件事來并勸你投降,你最好接受他的條件——波頓伯爵的大軍離臨冬城每近一步,您手里談判的籌碼便愈輕一分!但如果他提都沒提這事而是像往常一樣繼續東拉西扯,那就更糟糕了,說明史塔克家決定不給您認錯和低頭的機會,您最好今晚就連夜撤走!”

  艾格站定在小公主的身前,抱胸深深地沉思起來。

  他一點都不懷疑彌賽菈會說謊騙自己,但也壓根不相信波頓有本事或者愿意去奇襲最后壁爐城消滅丹妮莉絲——如果一個消息,它既不是謊言但又絕不可能為真相,則它必然處在介于這兩者間的某種狀態:片面或錯誤!

  彌賽菈以為這是真的,但實際上它是史塔克或波頓家偽造出來的假消息,到底是哪一種呢?

  幾秒鐘后,一股從骨髓里冒出來的寒意猛然在后腦勺的頭皮位置冒出,并瞬間沿著后背脊椎向下一直蔓延到腰側:厲害,妙招!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老剝皮派來談合作的告密者處理得相當漂亮:不僅快刀斬亂麻、干凈利索地一夜間將整隊人悉數拿下沒半條落網之魚,還拷問出了他們與恐怖堡匯報情況和報平安等聯絡的規律和方式。在預測中,等盧斯·波頓發現不對勁再想做出應對之時,自己應該已經迅速搞定對史塔克家的敲打和脅迫,讓北境的局勢落定,任誰想折騰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但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差池,波頓對自己不合作的反擊,竟來得如此快速而凌厲兇猛!

  最后壁爐城原本是安柏家的城堡,守夜人并沒有能從那里飛臨冬城外圍城營地的信鴉,隔著上百里距離即使易形者也鞭長莫及。艾格不能實時獲得來自女王那邊的消息——這意味著:北面方向發生的變化他沒法第一時間知曉,波頓家的軍隊此刻很有可能真在南下而來的路上他卻渾然不知,但與彌賽菈和臨冬城內所有人以為的都截然相反的是:他們絕不是來解臨冬之圍,而是奔著史塔克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以及打自己臉來的!

  “梅芙小姐,如果我說,你這消息來源是盧斯·波頓捏造的偽信,他實際上壓根沒傷女王半根汗毛,甚至反有可能已經倒戈向丹妮莉絲一方成為了史塔克家的敵人,你會相信嗎?”

  可想而知,待到波頓家的軍隊簇擁護送著女王來到此地時,若她看到墻頭卻還沒插上象征坦格利安的三頭龍旗,前不久夸海口說“在臨冬城恭候女王御駕”的自己依然在兩道花崗巖城墻之外喝著西北風…那不僅自己在女王眼中精明強干無所不能的形象會大打折扣,連帶城內艾莉亞一家老小所有人的生命安全,都將再難得到保障!

  “哎呀,大人,我沒有和你開玩笑!”彌賽菈萬萬沒想到艾格會是如此反應,焦躁得連雙臂都揮舞起來:“我相信守夜人的戰斗力很強,但你絕不是整個北境的對手,看在七神的份上,求你趕緊想辦法脫身吧,別讓我這趟偷跑出來白費力氣!”

  艾格搖搖頭,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反應確實像極了窮途末路卻還不信邪地打算孤注一擲賭一把的亡命徒,深呼吸幾下理順了思緒后,半蹲下身來正對小公主,一手放到了女孩又窄又薄的肩膀上,認真而緩慢地開口問道:“彌賽菈,你看著我,像是瘋了的樣子嗎?”

  彌賽菈的心臟猛地一跳,這是兩年多來第一次有外人叫自己的真名,她依言抬頭迎上艾格的目光,仔細觀察面前這個男人。

  棱角分明的剛毅臉龐,胡茬刮得干凈清爽連顆痘痘都無的面頰和下巴,以及清澈中透出嚴肅認真的雙眼…要命,他身上怎么透出一股之前從未發現過氣魄和威嚴?好像比之前更有男人味了…

  再加上肩上那只大手中還傳來有力和堅決,彌賽菈忽然面頰發熱起來。

  幸好她臉原本就因為跑了一段路發紅著,這點異樣并未顯露。

  她不自在地扭動了下身子,及時想起他們是在談正事:“不像,可我也沒說——”

  “很好,冷靜,深呼吸,然后過來坐下。”艾格打斷了女孩的話,重新站直推著她的肩膀把她拉至辦公桌前的那張椅子里坐下,再把桌后另一張椅子也拖過來自己坐下在她對面,這才鄭重地開始解釋:“我說這個消息為假,可不是因為死腦筋或是不愿承認失敗,而是不相信:一個上月還派人到贈地來與我商議顛覆史塔克家大計的人,不到一個月后就會搖身化作大忠臣,甘冒風險替羅柏解決最大威脅,只為守住史塔克家北境統治者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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