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夏之后,星辰泣血’——這說的明顯是天上那顆血色彗星。它如何產生、為何懸在空中既不動也不消失,沒人說得出。”
“‘冰冷的黑暗將籠罩世界’,毫無疑問,是指已經來臨的冬季,以及引申而至的異鬼來襲。”
“‘在這個恐怖的時刻,一位英雄將在煙與鹽之地重生。’廢話一句,說了和沒說一樣——什么地方沒有煙和鹽?長夜堡的廚房里就有。”
“總算有些實質性內容,也引起很多爭議的是后面的內容:‘他將喚醒石中的魔龍,拔出烈火中的燃燒之劍——那把劍是光明使者,英雄之紅劍’”布蘭的摩挲著扶手,“這句,既可以是描述事實,也可以是復雜的隱喻。在開始解讀前,首先要接受這一點:預言中出現的事物并不一定就是其本身——石中的魔龍不一定就是真的龍,燃燒之劍不一定就是在冒火的劍,它們也可以是一種象征和指代。”
看艾格點頭表示理解后,男孩才繼續往下說:“若想說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是預言之子,那么石中魔龍就是指龍石島上的龍形雕像,‘光明使者’嘛,一把發光的劍便能充數。而如果有人認為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是預言之子,那石中魔龍就是化石龍蛋中孵出的真龍,燃燒之劍嘛,完全可以是指龍口中噴出的火焰吐息了。”說到這里,他忽然抬眼看了看艾格,話鋒一轉:“但如果誰想說——你,總司令大人是預言之子呢?石中的魔龍可以是野火,因為這種作為可燃物質的調配用到了石油,而燃燒之劍,自然就是野火點燃后產生的熊熊烈焰了!”
艾格抬斷了小綠先知的長篇大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預言語句的模糊性,讓解讀有了極大的主觀和可塑性。只要敢編,任何人都可以是預言之子,所以呢?”
“你迅速掌握了其中一個關鍵點。”布蘭表情雖毫無變化,語氣中的贊許卻相當明顯,“可你注意到預言的先后順序,和實際應驗上的細微差距了嗎?”
“什么?”艾格終于有點跟不上思路了。
“這是一個來自亞夏的古代預言,無論是在空間上還是時間上,都遙遠和古老到連我都無法追溯最初的起源。而就是這么一個經歷了漫長歲月洗禮的預言,卻終于開始化作現實。看起來,這是個很神奇也很準確的預言…但只要稍稍注意細節,就會發現一些不夠‘準確’的地方。”
“比如?”
“長夏之后,星辰泣血,冰冷的黑暗將籠罩世界。”布蘭重新念了一遍預言的前三個句,“注意到了嗎,這三件事之間的順序?夏天結束血色彗星出現最后才是異鬼卷土重來。但實際上呢,異鬼早在你遇到它之前一年多就已經開始活動在塞外,而血色彗星的出現,則又是在你殺死第一只異鬼之后的一年多…這一前一后,便是兩年的空檔;而這個長夏,又要在血色彗星出現后一年多,才真正被公認結束。所以,正確的順序是:冰冷的黑暗蘇醒,星辰泣血,長夏終結。”
艾格是守夜人,甚至比大部分守夜人更直觀接觸了若干大事件,他不用回想也知道布蘭說的不假。但對渾渾噩噩過日子的大眾而言,兩三年時間一閃而逝,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再說,這其中細微的先后分別,能說明什么?
“我不明白,預言的第一段順序有點小問題,又怎樣?可能是口口相傳過程中導致的失真,也可能做出預言者是個不拘小節之人,你要因此就否定預言,未免太過牽強。”
“不,我不是打算否定預言,我只是想提供一個新思路:你有沒有想過,這種微妙的順序差異,本質上可能是因為反應不夠迅速的‘后知后覺’?”布蘭搖頭否認了艾格的指責,“若說‘星辰泣血’代表著預言的開始應驗,或是魔力的復蘇歸來,那異鬼應該和龍、血色彗星都同時、至少差不多時間出現才對,但事實是:后兩者一直到你遭遇異鬼,守夜人開始策劃北上的游騎兵遠征但最終放棄等消息徹底傳開后,才突然在一夜間全冒了出來,中間時隔了超過兩年!你就沒想到過什么嗎?”
“你是說…”艾格恍然。
“比起‘預言開始應驗’,倒更像是‘某位存在終于意識到對手開始行動,才匆匆進行了一番操作,制造出天象,讓預言中的內容開始變為現實’。”
艾格瞇起眼睛,終于明白了所謂“預言的第三種類型”是指什么。
“你是說,這個預言其實根本就不是‘預測’,而是保證。支撐它的不是預知未來或是言出法隨之類的神奇超能力,而是有一個強大的存在——以實力和手段,來保障它會全部兌現成事實?”
“僅僅是猜測,但卻能解釋通很多事情。”布蘭肯定了艾格的猜測,也問了他一個問題:“我們現在先假設這猜測是真的,而你就是預言背后推動它成真的人——你會提前幾十上百年開始布局和培養預言之子,只為最終打一仗,將黑暗‘驅離’嗎?”
艾格一介凡人,如何能模擬“神祗”這種角色的思維方式?他本想拒絕思考這個問題,但轉念一想,其實代入“私企老板”這角色就可以了——而他恰好在守夜人產業的創立中體驗過了一把這種滋味:
產業的運作和發展、領路人各種方針策略和想法的實施,必然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才去真正辦事…這些人才,難道是守夜人產業從精子、卵子、胚胎乃至父母和爺爺奶奶就開始培養的?
當然不,社會是在動態的自我調整中運行的,只要人類不死光,總會有普通、優秀和更優秀,合適與不合適之分…無論什么老板,所想要的員工總能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招攬到,只是或充足或稀少,需要花多少時間、付出多少代價能尋找并雇傭到的區別罷了。
他通過切換狀態思考,很快得出了答案:“不,我不會提前多費精力布局和培養,而是會積蓄資源和實力,先確保自身在大勢上不落下風。等到真正需要英雄這樣的角色時,只需在一定的時間空間范疇內尋找一或幾個合適的人選,給他們提供資源、暗中幫助和機會,讓他們為我打贏這場對寒神的戰爭就行了。”
還沒回答完,艾格自己就先恍然大悟:自己的回答,不就是典型的列強尋找合適棋子打代理人戰爭的思路嗎?布蘭想表達的意思便是:預言之子并不是天生的,誰在機緣巧合下應驗預言、或是被選中在助力下驅退了黑暗,誰就是預言中那個英雄!
至于這個人和預言中那些模棱兩可的敘述所“吻合”的地方,自然會有好事者和后來人去書寫和填補。
那么,龍媽自焚孵龍然后一路開掛大殺特殺最終帶著大軍返回維斯特洛;自己順利地建立起守夜人后勤部并在一番波瀾后成功上位總司令、強化長城防守…是不是都有拉赫洛在背后于暗中相助,自身僅是代理人?
這猜想實在是對意志自由的極大挑戰,讓艾格感覺很不好:沒人會喜歡當牽線木偶的。
“這段古老的預言,其實就是與寒神為宿敵的那位光之王,對那另一個相似存在發出的警告:‘和我作對,必然會有人來收拾你’。關鍵其實根本不在預言之子上,它的核心是最后一句話,即結果:英雄會驅離黑暗。”好一番東拉西扯后,布蘭終于回到了他的敘述邏輯上來:“至于英雄是誰,怎么驅離,根本無關緊要,光之王要的是結果成真。”
怎么把兩位傳說中的神祗說得和街頭打架的混混似的?艾格腦中忍不住產生了這樣的聯想——某個渾身冒著火的存在,用惡狠狠的語氣對另一個由冰一般物質組成的人威脅道:“敢動,削死你。”
他很快明白了自己莫名產生的熟悉感從何而來:這條廣為人知的亞夏預言,不就是“勿謂言之不預也”的異界、魔幻、加長和神祗專用版么!
“寒神有異鬼,光之王有預言中的英雄——也許是不能,也許是不想,也許是彼此達成了協議。總之,紅神祭司們口中這唯二的兩位真神,選擇了通過隔空角力的方式來分勝負。”布蘭最后總結到,“這意味著,盡管我們沒人知道這兩位神祗到底是什么,何種模樣…但這并不影響我們的行動。身為人類,我們的對手是棋盤上的異鬼,而不是棋盤外的寒神。”
繞了一大圈,布蘭不但沒為艾格解惑,反而讓他腦中更亂了:按照這個理論,已經成為贈地實際上的領主,勉強開始在權力的游戲里擺脫棋子身份的自己,不過是從一個較低層次的棋盤,跳到了一個更高層次的棋盤上而已,遠未實現成為棋手的夢想。
若是自己棄守長城防線任由異鬼們侵入七國,能不能把背后的光之王逼到臺前來?艾格無可遏制地在腦中產生了這一念頭,但理智告訴他:布蘭所說的終究不過是他自己的一個推斷和想法,自己不可能——拿維斯特洛所有活人的性命當小白鼠來驗證其真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