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派克知道躲不過,也不婆婆媽媽。一甩頭,很是光棍地便帶著約恩·羅伊斯來到了新任總司令面前。
艾格有話要和他們說,自己何嘗不也有話要和他說?
但就在接近到還剩幾米時,兩人被艾格的下屬們攔住了。
“交出武器?”卡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我一個守夜人,在這黑城堡里,憑什么讓我交出武器?!”
“憑這是總司令大人的命令。”
“哈哈哈,好一個總司令大人的命令。艾格,你見不得人的事干多了,也知道怕了?”卡特氣極反笑,隔著幾米遠大聲地譏諷起來:“堂堂守夜人總司令,在自己的要塞里見誓言弟兄,還要讓對方先交出武器…說出去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
艾格一言不發,只冷冷地盯著他們二人。
他確實怕死,莫爾蒙的前車之鑒近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怕。無論達到什么樣的地位身份,凡人終究是血肉之軀…一滴毒藥、一把匕首甚至一塊石頭,就能要人的命。
但今日他要卡特·派克和約恩·羅伊斯卸除武器后再來見自己,可不是單純為了安全,更多的是在進行一場儀式。一場揭示彼此上下級的身份關系,并強化這一觀念的儀式。
俗一點的說法就是:要讓對方明白現在誰是老大。
通過這場考驗的方式只有一個:乖乖服從命令交出武器,老老實實聽完艾格從頭到尾要說的話,并無條件地接受全部安排。
除此以外的任何反應——無論是試圖帶著武器強闖,還是拒絕執行命令拂袖而去,周圍這十幾名訓練有素的士兵都會瞬間將他們拿下,并立刻以“違抗上級命令”的罪名,將他們吊死在黑城堡的場院里。
艾格確實答應了丹尼斯不找這兩人麻煩,但他覺得,這一約定是局限在自己不追究當選總司令前發生的一切…之后的,他可不認。
雙方隔著幾米遠對峙著,空氣仿佛凝固。
卡特起先還大笑著嘲諷艾格,但接連幾句罵出口也等不來艾格半個字的反擊后,終于也漸漸感覺到自己像是在作敗犬的狂吠,悻悻地閉上了嘴。
“哼,簡直荒唐!”
約恩·羅伊斯可不像卡特那種粗人,罵人話信手拈來,他扔下這一句,怒氣沖天地轉身便走。
但同伴的反應出乎預料:卡特反手一把拉住了他。
身為東海望的最高長官,卡特·派克從不介意別人用魯莽來形容自己:我就是一個莽夫,你能把我怎么樣?
但能爬到指揮官的位置上,終究不可能是傻子。
卡特意識到情勢不對勁了。
身為東海望指揮官,他盡可以狠狠地瞪艾格,或是大聲地嘲笑譏諷他,對方絕不能以“不敬”為理由降罪于自己,不然便是小肚雞腸、沒有容人之度,將是履歷上永遠抹不去的污點。
但有條紅線絕不能觸碰:違抗軍令。
再小的事,一旦上綱上線,都可以要人腦袋。
丹尼斯說已經與新司令達成一致,但艾格這般人物,絕不是會受約定束縛的主。今天只要踏錯一步,自己這東海望指揮官和身旁的前符石城伯爵,很有可能便沒法活著走出黑城堡的大門。
卡特·派克背后漸漸滲出冷汗,把牙咬得嘎吱響,但終究還是一手拽著約恩,另一手抽出武器,在周圍效忠總司令士兵們手扶劍柄的警惕注視下,恨恨地把戰斧朝地上一摔。
若面對這樣直白的提示還不知道怎么回事,約恩·羅伊斯這幾十年也就白活了。他渾身僵硬地保持著轉身要走的姿勢好幾秒,最終還是向性命之危妥協,甩開卡特的手,同樣解開劍帶,發泄般地用力往地上一甩。
(哼,還以為你們不怕死呢!)
艾格輕蔑地一笑,但在內心深處,也是略微松了口氣。畢竟——若真在就職當日就于眾目睽睽下在黑城堡里對自己人開刀,無論有多么光彩正當的理由,都會給自己造成極大的負面影響。
羞辱還沒結束,侍衛在二人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中對他們搜了身,點點頭,終于放他們通過,來到了依舊處于三名士兵拱衛著的艾格面前。
神情平淡地看了兩人一眼,艾格轉過頭去,扶著欄桿望向場院中:伊蒙學士的骨灰已經被收了起來,火葬留下的余燼和飛灰也被清理干凈,但仍有十幾名黑衣士兵在之前進行火葬的地方,手持工具,忙忙碌碌地干著什么。
“卡特大人,約恩大人,你們兩位猜猜,底下這幾個人在做什么?”
兩人面色僵硬地扭頭觀察了一會,內心皆有了幾分數,但都緊閉著雙唇,一言不發。
艾格本也沒打算等他們回答,很快便揭曉了答案:“沒錯,他們在搭一個絞架,一個為叛徒準備的絞架。”
“你們二人,或是反對我的想法,或是與我有私怨、對我的個人品質有所質疑…總之就是有許許多多的分歧和矛盾,但你們并不是叛徒,充其量只能算反對者。”艾格背手于身后,語氣波瀾不驚地說著,“不管怎樣,現在的事實就是——我成了總司令。而無論你們信不信,此刻,我這個新任總司令腦子里想的,只有‘如何將長城打造成鐵板一塊,讓異鬼跨不進來’這一項,沒有心思和你們再搞內斗。”
他冷冷地看著二人,彼此身高差不多,但由于更年輕、站得更直,倒有點俯視的架勢:“你們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見和觀點,永遠當我的反對者。但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在這種時候擋我的路、壞我的事。若有,那就是我的敵人,是守夜人軍團的叛徒!不管他有多老的資歷,有多高貴的出身,有多大的后臺,我都會毫不手軟地將其吊死在為叛徒準備的絞刑架上!”
講清這一簡單的利害關系后,艾格將矛頭指向特定的個人。
“卡特·派克。無論是伊蒙學士還是梅利斯特爵士,都認為我應該讓你繼續擔任東海望指揮官,出于對他們二人的尊重,我選擇給你一個機會,選擇相信你會放下個人的成見,以軍團和全人類的利益為先,把守好東海望。我向你保證,我不會頻繁地召見你,讓你不斷來往于東海望和后冠鎮間,再用放下武器和搜身來羞辱你、浪費你的時間。而你——也得向我保證,你會像我期待的那樣,做好自己的工作。”
雖然滿臉怒火,但卡特的回答出人意料的爽快:“我會放下個人成見,服從你的一切命令,守好東海望!”
“很好,我信了。之前在幫助北境驅逐鐵民入侵的過程中,我抓到了好幾十個降兵,他們已經同意加入守夜人以贖罪,如今正關押在后冠鎮。你也是鐵群島出身,我相信你能管好你的這幫老鄉——這幾十個人,不許跑了半個,不然自己來辭職!”
“除此以外,我還接到線報,海豹灣上,長城最東端延伸進海里的那部分海域,已經開始有結冰的跡象出現。為阻止死人大軍從凍住的海面上通行繞過長城,我會在那幾十個降兵外,再額外給東海望調撥二百人。無論你想什么辦法,用什么手段,阻止那片海域的徹底封凍!”
這事是真的,海豹灣與顫抖海相連,在洋流和潮汐的作用下,水面結冰很少發生,但萬事無絕對…關于異鬼會踏冰來襲的擔憂一直在守夜人軍團中存在,艾格自然要提防這種情況的發生。但,這兩百人更重要的任務,還是緩慢滲透東海望,監視并悄悄架空卡特·派克。
若卡特老老實實地履行指揮官職責,以守衛東海望為己任,那么艾格調去的人便會像正常的下屬一樣服從其調遣、聽從其命令…可若是卡特有策劃陰謀,或是為報復自己故意不作為甚至放異鬼通過之類的跡象——盡管不太可能——那么這些埋在東海望里的暗棋,就會瞬間發動,拿下卡特并接管城堡。
指揮官和各自要塞里的士兵是有羈絆的,艾格不否認這一點。但他絕不相信,這種感情會牢固到大家愿意跟著他造反或是送死的程度——尤其是自己開始給全體守夜人發錢之后。
敲打完這一個,艾格轉向另外一人:“約恩大人,你組建公義者同盟到底算不算對鐵王座的叛變,我說了不算。但威瑪·羅伊斯不是我害死的這一點,我不會再解釋下一遍。不得不承認,他的犧牲為我爭取了逃命的機會…我不喜歡他,但他是戰斗至死,這一點沒有疑問。出于對烈士和曾經戰友的尊重,我真的不想殺他的老爹——除非你逼我。”
“如果你繼續一意孤行地與我作對,我向你保證,輸的一定是你。而說到這里,我不得不友善地提醒:你不止威瑪這一個孩子…若你阻撓我在贈地的行動,影響我守衛長城的安排,我將迫不得已地處死你。”
“可以想象——你剩下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很可能會想法為你報仇。”艾格眼中閃爍著兇狠的光芒,努力做出咬牙切齒的猙獰神情:“盡管說我狂妄吧,但我就是有這個信心——萬一不得不與整個羅伊斯家為敵,我也一定會贏!”
“若你的孩子、親族或下屬跑來為你報仇,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滅一雙。若有必要,我會學勞勃國王對付前朝余孽的坦格利安一樣,把所有‘羅伊斯’都殺得干干凈凈,一個不留。你不信,便去試一試!”
約恩·羅伊斯用他那雙灰色的眼睛無畏地與發出威脅的人對視,讓艾格都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否起了效果。
“當然,你放心,我不會再給你作死的機會。”艾格收起了惡魔般的兇狠神情,“從今天起,你和全體谷地戴罪諸侯貴族,全部被調入后勤部,開始負責后冠鎮對七國零碎雜物的采買和看守運輸。我會給你們每人配一兩個同事,配合工作,監督你們的行蹤…決不讓你們再有空閑和機會胡思亂想。”
修飾得好聽,但其實本質很簡單:將約恩·羅伊斯和他的勢力——同樣被放逐到長城的其余谷地諸侯——完全分割開來,同時放逐出長城和贈地,并派人監視,干些他們無論怎么做,都永遠不可能威脅影響到大局的無聊瑣碎工作。
以上,便是艾格內心掙扎了很久后,才最終放棄“一勞永逸”的方式,轉而采取的最終安排。
他從一開始便明白:自己不可能和這兩個家伙,尤其約恩·羅伊斯緩和關系,重歸于好。與其態度溫和然后被視為軟弱,不如干脆當個徹頭徹尾的惡人。
這么做有兩種可能的結局:要么真的嚇住了這兩人,從此軍團再無內部斗爭;要么反而激發了對方“血性”,愈發激化矛盾,最終還是不得不殺。
艾格沒法預判會是那種結果,但為了確保后一種情況發生時能將損失降到最低,他也安排好了后備方案:他會放卡特·派克回東海望——在他安插好人手和眼睛后。只要這莽夫再有絲毫異動,哪怕只是一點點征兆,艾格也會毫不留情地撐起“惡人”這一角色的設定,斬草除根,不留后患。
他給對頭一條活路,走不走,由他們自己選擇。
“不,約恩哪也不去,他留在東海望。”就在艾格已經說完想說的所有話,準備揮手讓二人退下時。卡特·派克忽然冷冷地開口,“我以淹神的名義發誓,絕不會再以任何形式和你作對,但就提這一條要求:他留在黑城堡。”
艾格意外地看向說話者。
他今天和這兩個老頭說的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不接受討價還價的命令,誰想卻在已經說完的最后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反彈。
他認真地盯著卡特看了一會,忽然明白對方為何一副視死如歸,絕不退讓的堅定神情了:他多半以為自己把約恩調走,是要找機會對其下黑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除掉了。
這可真是…應了一句話:人只要上進,總有一天會成為別人故事中的壞人。
天地良心,艾格從來沒那么想過。
原因很簡單:作為自己眾所周知的公開反對者,無論約恩·羅伊斯在何時何地、以什么形式死掉,贈地大眾乃至七國上下…尤其是史塔克和羅伊斯兩大家族,都會斷定是自己殺的。既然逃不脫副作用,又何必遮遮掩掩?
若艾格決心要下殺手,便一定會明正典刑,才不會搞什么無意義的偷偷摸摸。
但卡特這一挺身而出,卻讓艾格至少獲取了一條信息:對方害怕了,而且是真的害怕。而這則意味著,自己扮惡人的表演和赤衤果衤果的威脅,起效了。
卡特這家伙,明明被約恩坑得不輕,卻還是想要保護后者,也實在讓艾格不知說什么才好。他想了想,忽然意識到,也許同意這個條件也不錯。
“你確定堅持這一點?”
“我堅持這一點。”
“好,那我丑話說在前頭:但凡我發現了一丁點約恩仍不肯罷休,還想繼續使壞的跡象或線索,我不管你知不知道,有沒有參與,只要不是你親自把他綁起來送到我面前,我都會直接認定——是你們兩個人在共謀。”艾格瞇著眼睛說道:“假如將來有一天,我不得不把他吊在下面的絞架上,我保證——他旁邊一定也有你的位置。即使這樣,你也仍然堅持?”
“我會管住他,若他依然無視大局,我絕不再顧及情分。”
“希望你能辦到。”艾格哼了一聲,“該說的,我已經全說完了。接下來,就在黑城堡安心再呆兩天吧,何時能離開回東海望,等我點頭了再說…最后給你提個建議,采不采納隨你:把海豹灣除冰的工作交給約恩管。多花掉點時間精力,也能少點胡思亂想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