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派克撲向弒君者,高舉起右臂——自上往下大力劈落。伴隨著一聲發力附帶、難以壓抑的低吼,狀若出山猛虎。
這是毫無花哨的一招,但在施展者不算短的守夜人生涯中,有至少三個新手野人掠襲者讓這氣勢如虹的一斧嚇得楞在當地,連第二斧都沒見到便被腦瓜開瓢一命嗚呼——如果非要形容它的特色,那便是勢大力沉、夠快夠兇夠嚇人!
爭吵費了一點時間,戰斗卻開始得如此突然,不過這還算不上詹姆經歷過最長的前戲,始終保持警惕的他并未被打個措手不及,而是第一時間靈巧地轉身、舉劍輕輕撥開戰斧,使卡特的第一擊貼著自己身軀距離幾厘米而劈空,直到這一斧勢盡,瓦邇的第一聲尖叫才算結束。
只有最遲鈍的對手才會被這一斧頭解決,卡特本就沒指望大名鼎鼎的弒君者會和最差勁的野人一樣蠢。但——自己是雙持,右手的進攻被擋開,還有左手!
左半身的胸背、肩膀、手臂、手掌乃至手指的肌肉在瞬間完成蓄勢,下一秒便繃緊發力,揮出威脅極大的第二斧。但與此同時,詹姆的反擊也到了。
閃著寒光的鋼劍瞬間就遞到了卡特的眼前,他在轉身的同時微微仰頭躲避,同時收回一擊不成的右手——將戰斧舉到胸前,以格擋詹姆鋼劍接下來任何可能的追擊動作。
(妙極了!)
卡特心中喝道,這樣,他便能在用右手完成防守的同時,左手卻依舊發動原計劃的那一擊,除非詹姆大步退出自己斧頭的攻擊范圍,不然絕對會在這連招之下吃大虧!
而只要弒君者一后撤,迎接他的便將是暴風驟雨般的追擊!
但連招在下一秒出了岔子,因為詹姆的鋼劍沒如卡特所料一般魯莽追擊,而是虛晃一下完成佯攻,迅速收回豎起在身側,剛好卡在了一個惡心到極點的位置上:鋼劍遠比短斧長,若卡特一意孤行地揮出左手那一斧,斧刃能不能砍到對方身上先不提,手臂肯定會先送到詹姆的劍鋒上,“自斷”一條胳膊。
(該死!他到底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還是在瞬間找出正確的破招辦法?)
卡特暗罵一聲,來不及多思考此問題,無可奈何地半途撤力,強行抽回了已經揮出去的第二斧。
使勁時最忌諱突然收力,這一撤招,流暢招式被打斷的惡心感還不算大問題,最糟糕的是已經使出去的力氣不會憑空消失——得花新的力氣扭轉消弭身體的慣性,然后才能做其它動作!
老戰士頓時陷入了“舊力已衰、新力未生”的短暫乏力期。
這一小小的破綻在與野人作戰時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在詹姆·蘭尼斯特這樣的技擊高手眼中,簡直就如同門戶大開一樣顯眼。
弒君者的鋼劍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從“卡位”狀態切換到“進攻”,上下翻轉帶出一小朵劍花,與自己先前第一招如出一轍的猛劈眨眼間便成形從天而降,落向自己的面門!
和戰斧比起來顯得那么纖長輕巧的鋼劍,卻帶來了毫不遜色的力量感!
(好家伙!)
招式上的比拼還未出勝負,但只看力量,這嬌生慣養的蘭尼斯特,并不遜于自己!
卡特汗毛直豎,沒等第一招被打斷的反噬感完全散去,便以最大努力迅速舉起雙斧交叉,“鐺”一聲穩穩地格住了詹姆·蘭尼斯特的鋼劍。
虎口微麻,這弒君者,果然有幾分本事!
通常來講,一輪交手結束,雙方的武器架到了一起,誰都沒挨到誰的身體,那接下來要么拼命壓向對面在體重和力量上分勝負,要么彼此自覺地分開后撤,尋隙醞釀下一招。兩人的目光碰撞到一起,詹姆微微一笑,向前邁出左腿。
(要拼力氣?老子雖然年紀一把,可沒怕過誰!)
卡特瞪大眼睛,背脊繃直,就如公牛般向前頂去。
但下一瞬,詹姆做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動作:抬起右腿,朝卡特肚子狠狠踹了一腳。
于是,在外人看來,正往前發力的卡特,簡直就像把身子送到對方腳上去挨踢一般。
“噗通——”
“唔!”
腹部中招,準備角力而凝聚起的渾身勁道頓時被瓦解,老戰士在悶哼聲里踉踉蹌蹌地后退,連戰斧都差點握不住脫了手。
“喔”圍觀的守夜人發出或興奮或嘲弄的整齊低喊和噓聲,卡特·派克身后的東海望士兵們則下意識地邁出幾步,做好了接應指揮官的準備。
但詹姆并未趁勢追擊,卡特后退了好幾步后也穩住了身形。老戰士捂著肚子,像見鬼一樣看著對方。
(這家伙,是怎么辦到的?)
在圍觀的普通士兵眼里,卡特只是和詹姆很尋常地拼了一招,在分開時被抓住機會踹了一腳,吃了點小虧罷了,但當事人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自己居然挨了一腳?詹姆…居然能在使劍的同時,還抬腳踢人?
抬腿、往前踹一腳,就這兩個動作,有什么難的?但事情沒有這么簡單,任何接受過戰斗訓練的人都清楚,在揮舞手中武器時,保持下盤穩定有多么重要——人在直立時只靠雙腿兩個支點接觸地面,手中的金屬武器卻往往比人的胳膊還要重,在重心比自然狀態上移了許多的情況下,整體還要不停地移動、做出各種會造成平衡壓力的攻防動作、施加或承受外力,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抽走兩個支點中的一個去做其它事情,會發生什么?
失去平衡。
要么摔倒,要么用身體的其它部位——比如胳膊來做出補償動作,以繼續保持平衡。
誰也沒規定過持械戰斗中不得用腳,但從來只有攻擊對手下身,而很少會有用下身去攻擊別人上身的——原因無它,太難做到了,通常都會得不償失罷了。
卡特設想了一下自己在揮舞雙斧的同時還抬腳踢人的場景,最終不得不無奈地承認:自己做不到。
這一腳,體現出的是詹姆對自己身體的了解,對平衡的掌握,對攻防動作的選擇和時機的拿捏…一言概括就是——這家伙在戰斗上的天才程度,已經高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
現在看來,詹姆片刻前那下意識的絕妙拆招,恐怕也非偶然!
肚子上傳來的痛感漸漸褪去,隔著厚厚的保暖衣物和一層硬皮革,那一腳并未讓卡特失去戰斗力…這一輪較量說來話長,其實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過程不過短短幾秒。但這幾秒內透露出的巨量信息,足讓看懂了的人好好回味。
首席游騎兵就是看懂了的人之一,詹姆的那一腳太過出人意料和帥氣,看呆了的他…竟錯過了阻止這場戰斗鬧劇的最佳時機。
“瓦邇小姐,能幫我個忙嗎?”詹姆沒有乘勝追擊,甚至還和身后的女子說起話來。
“啊,什么?”
“一,后退一點,站太近影響我發揮;二,請不要再尖叫了,真的很吵。”
詹姆是很認真地在和金發女子提要求,可惜這話說得實在不是時候,一邊與人決斗一邊勾搭妹子?看在外人眼里,就是對守夜人誓言和對手赤衤果衤果的蔑視和挑釁。在圍觀士兵的起哄聲中,幾名有能力阻止鬧劇繼續的軍官一愣神的功夫,暴怒的卡特·派克才喘了口氣,便再次沖向了詹姆。
“吼!”
他旋轉身體,用離心力甩動雙斧,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從同一個方向朝詹姆的肩膀和腰部砍去,這樣的攻擊會使自己的身側和后背暴露出來,但優勢就是威力比之前更大,更勢不可擋…對方若想抓自己的破綻,就算能得逞也躲不開呼嘯而來的斧刃,就算能格擋或撥開其中一把,也絕來不及再去對付另一把。
以傷換傷,蘭尼斯特家的人不是一向自詡高人一等么,就問你敢不敢和我這老頭子換賤命?
這旋風般的攻擊奏效了,詹姆終究是無可奈何地后撤了一步,兩把斧子帶著風聲倏倏地從他身前劃過,卻沒有停止——卡特·派克旋轉一圈,利用慣性繼續揮動斧子,仍舊朝他逼近!
就這樣,卡特·派克瘋狂地揮舞著斧子前逼,每轉一圈便迫得詹姆后退兩步…后者剛才說的話頓時成了擺設,瓦邇倒是后退了,但依舊緊張地叫出聲來。
圍觀的士兵們興奮地吼起來,卡特·派克狂味十足的猛攻在普通人眼里無疑精彩十分,他們沸騰般叫起好來,期待著詹姆的反擊動作。
詹姆沒讓觀眾們多等,卡特·派克的旋轉刃舞固然威脅十足,卻極其耗費體力,最關鍵的是——這樣轉,是會頭暈的!
詹姆后退的一步、再一步、又一步。在退到第四步時,他猛地踏住了地面,辛苦鍛煉多年的本領、血管中流淌的戰斗本能剎那間蘇醒,他在眨眼間完成了從后撤到前沖的扭轉,在卡特又一輪兇猛劈砍的間隙中——踏出三個快步。
快!穩!準!就像曾踏出過千百遍一般,把凍硬的土地踩出一個發白的印痕,前一刻他還在兩米外,下一刻卻如箭一般沖進卡特的懷中。
“砰!”一聲,他依靠身體的碰撞瞬間遏住對方的前進勢頭,同時抬起手臂,用鋼劍靠近劍柄的寬大劍脊牢牢封住對方短斧一切可能的攻擊路徑,最后,在幾乎零距離面對面的情況下,在老戰士反應過來前,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圍觀者們發出轟然噓聲,而西境人們則為自家長官的精彩表現大聲叫好。
這一巴掌倒不像之前那一腳那么不可思議了,在劍術技巧中,單手持劍者本來就是需要學習“利用非持械手做輔助戰斗的動作”的,而其中就包括抓住空隙攻擊對方面部這一項…道理誰都懂,但在如此狂風般的攻擊下,瞬間逆轉攻守同時展示這一高階作戰技巧,在場守夜人幾乎都是第一次現場觀摩到。
對于往日里最大敵人就是野人的長城而言,這樣的技巧實在是太過“高深”,根本沒有發揮的地方,自然也就沒人費心思去學了。
詹姆沒穿鐵手套,更沒戴指虎或類似的兇殘玩意,這是卡特值得慶幸之處,但像弒君者這般身強力壯的成名戰士,十成力道毫不留手的一巴掌扇在無防護的面門上,挨的人會是什么感覺?
東海望的指揮官這回感受到了,他眼冒金星、腦子仿佛都被震成了一團漿糊,只在本能作用下勉力推開對方、摸瞎揮舞雙斧亂砍一通防止對方的追擊,跌跌撞撞地向自己后方退去,哪里還有方才沖撞上來的勇猛模樣?
短短不到一分鐘,卡特·派克兩次朝詹姆發起沖鋒,一次被一腳踹退,一次被一巴掌打了回來…這下,饒是最外行的圍觀者也能看出高下了:東海望的指揮官,整個守夜人軍團中都排得上號的優秀戰士,竟不是弒君者一合之敵!雙方的實力差距大到——完全輪不到“運氣”或“發揮”這樣的因素起作用的地步,再試一萬次,卡特也沒勝詹姆的機會。
那種閃轉騰挪、你來我往精彩萬分的激戰…今天注定是看不到了。
作為曾經的符石城伯爵,谷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實權貴族,約恩·羅伊斯當然不會連這點眼力都沒有:若是你死我活的戰斗,卡特·派克已經死了兩次了。這該死的弒君者,實力竟強到這種程度!
他朝身旁的手下使了個眼色,兩名東海望的守夜人趕緊奔出,不管不顧地將完全被打蒙了的指揮官拽回了人堆,以免他第三次出擊再遭戲弄。
“卡特大人踏過我尸體的企圖似乎失敗了。”詹姆依舊沒有追擊,而是垂下鋼劍指著地面,好整以暇地環視一圈場院:“還有人要嘗試一下嗎?”
黑城堡內、長城沿線、甚至整個北境也沒幾個人是這家伙對手。約恩看著鼻青臉腫、雙目無神一言不發的卡特·派克,明白自己此刻誰也靠不上,轉頭看向幾名黑城堡的高層:“幾位大人,這是一場叛變!若今日讓他順利將塞外之王一家帶走,守夜人軍團將再不復往日的紀律嚴明!”
“是不是叛變,你說了可不算!”瓦邇尖聲爭辯道,“強迫我們留下,被心懷不軌之人傷害,進而引起新贈地民和守夜人間的沖突,破壞長城防御的大好格局,給異鬼機會乘隙而入,滅絕了人類…那才是無可挽回的滔天大罪!”
杰瑞米·萊克握緊拳頭,憤怒而無可奈何地盯著詹姆。他看出來了,這弒君者今天是打定主意不會聽從自己這首席游騎兵的命令了…但自己又能做什么,下令弟兄們將這犯上作亂的家伙拿下?
若詹姆并未身披黑衣,一切都會簡單許多,可要命就要命在,他也是個守夜人!
新任總司令尚未選出,按理說是各部門的長官管理各自的全部下屬。這意味著,理論上自己和首席事務官、工匠三人一起,便能指揮得動整個黑城堡除了后勤部——也即艾格·威斯特外的其余所有人。
但那只是理論罷了,自己不像前任班揚·史塔克,在守夜人中威望有限…若異鬼來襲或死人進犯,士兵們自會乖乖聽命投入防御,可要他們拿起武器對準同樣是守夜人、還全副武裝訓練有素的詹姆一伙?能有多少人響應命令,又得付出多大傷亡,才能真將這不足五十人拿下?
就算能拿下,這場守夜人內訌的消息傳出去,又會讓外界對長城守軍產生什么樣的看法?
自己今天必然要被打臉,既然結果已經無法改變,那就挑后果比較輕的那一個選項吧。
“詹姆,你今天,是說什么也要把曼斯·雷德一家送去后冠鎮了?”
“說到做到。”
“你得確保他們抵達后冠鎮,并移交到后勤部手中,若半路出事或逃脫,我拿你是問。另外,你跑完這一趟后,得返回黑城堡,為你的擅自行動接受處分和懲罰!”
詹姆確實一向脾氣暴躁,但并沒有無腦到見人就懟的程度,既然首席游騎兵松了口,他不介意給對方幾分薄面:“遵命,大人。”
作為長官,居然要向屬下屈服,這實在是莫大恥辱。但還能怎么辦?要怪,就怪守夜人衰弱了太久,作為主要戰斗力的游騎兵,居然連蘭尼斯特家隨隨便便拿出來的五十人,都難以對付吧。
黑城堡內的這堆老弱病殘奈何不了這一眾西境人,但羅柏·史塔克及另外幾家貴族帶來的數百北境精銳可不是吃素的。杰瑞米·萊克已經打定主意:今日事畢,便派人快馬加鞭、將消息送到前往長夜堡的羅柏手中去,告訴他:他曾經的敵人弒君者,披上黑衣來了長城還耍忒大威風。
守夜人治不了他,自然有人治他。
首席事務官和工匠顯然也同樣清楚黑城堡中守夜人的戰斗力,一番私下溝通后,并未出言反對首席游騎兵的決定。
什么意思,這是要放人走了?杰瑞米和詹姆的幾句對話入耳,約恩·羅伊斯哪里還能聽不明白,驚怒頃刻間襲上心頭:今日放跑了弒君者和曼斯·雷德一家,自己便再無辦法扳倒艾格,阻止這害死自己一個兒子的無恥之徒,登上守夜人總司令之位了!
“休想!”他鏘一聲拔出鋼劍——當然,不是要去和詹姆單挑:“妥協會毀了守夜人軍團!士兵們,拿起武器!今天,誰也別想離開黑城堡!”
數十名追隨者應聲拔出武器,而西境人們毫不頂點小說氣地還以顏色,一陣清脆整齊的刀劍出鞘聲在黑城堡的場院中響起,而圍觀的更多守夜人則齊刷刷地往后退了幾步,生怕被混戰殃及。
這場沖突眼看便將升級,而這正是約恩·羅伊斯最后的手段——黑城堡的軍官們不希望守夜人內訌的局面發生,而他要做的,便是逼迫他們在兩方之間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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