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息堡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塔樓,被100尺高,40尺厚…臨海側甚至加厚一倍的外城墻所包裹環繞。
這是七國上下最堅固的城堡,和凱巖城、鷹巢城一樣從未被正面攻破。黃金團趁著藍禮身死、風暴地諸侯群龍無首尋找出路的混亂時刻,依靠欺騙手段偷襲奪取了風息堡,可這不是正常情況,一旦守軍有所戒備,除了正面破門或強行登墻外便沒有其它任何方式能拿下它…
不過,史坦尼斯在這里生活了十多年,甚至以其為憑依打完了聞名于世的“風息堡之圍”防御戰,熟悉且了解這座城堡的一磚一石、一草一木。他有信心能輕松拿下它,一展自己作為新國王的力量和權威,乃至懾服七國。
但到真進攻這座城堡時史坦尼斯才發現,事情沒有想象得那么容易。傳說風息堡的城墻里被編織了魔法,遺憾的是這魔法似乎并不會因為攻城者出生成長于此、且是它法理上的擁有者便讓城墻變薄變脆。史坦尼斯當年防守此地時的經營,此刻反倒成了阻攔他贏得戰爭的障礙:這座原本就大陸有名的堅城,在簒奪者戰爭期間經過了他的親手改建和修繕,上下渾然一體,全然沒了漏洞。
時隔十多年,史坦尼斯終于也得自己來體驗下啃這塊硬骨頭的滋味了。
沒漏洞可鉆不等于無懈可擊,史坦尼斯清楚從什么方向進攻能使守軍最難傾瀉防御火力、哪一處的城墻低矮且容易攀登、哪一扇門最容易撞破…風息堡雖然難攻,但只要給他時間從容準備,待到具有針對性的一系列攻城武器修建組裝完成,拿回家堡將只是時間問題。
但諸多變故讓他的如意算盤落空。
首先是多恩軍隊——在紅毒蛇奧柏倫·馬泰爾的率領下,公然無視命令一路北上,徑直逼近到距離風息堡僅十幾里的地方才停下扎營,并拒絕前來面君為這種部署作出解釋。雖未主動挑釁或攻擊,但這明顯的敵意卻讓史坦尼斯不得不分出大量人手進行警戒和防備,大大拖慢了攻城進度。
其次是北境軍隊,他們在銅門城以西與河灣軍隊第三次遭遇。這回,藍道·塔利攜河灣地精銳沿玫瑰大道不緊不慢地平推而來,羅柏·史塔克沒再能像前兩次在西境和君臨那樣一戰擊退對方,雙方擺開架勢正面廝殺,血戰兩日。北境軍隊打了出兵以來第一場硬仗,在人數劣勢下吃了點小虧,被迫后撤至銅門城,依托城堡繼續阻截河灣軍接近風息堡。
更麻煩的是,鐵民入侵掠襲北境的消息也剛好在這時候傳來…這下北軍人心浮動,個個思歸,戰意大降。
空空如也的國庫讓情況雪上加霜——這場戰爭的每一天,他都得向士兵們支付軍餉。在對背叛自己的王領及風暴地諸侯進行了嚴厲的處罰,并在上個月收到泰溫·蘭尼斯特送來的一大筆贖金后,資金的壓力確實得到緩解,但一個月過去,錢又花得差不多了。
史坦尼斯坐在帳中,望著滿桌的壞消息,感覺被沉重的現實壓得喘不過氣來。他開始有些后悔將梅麗珊卓趕走了。這該死的女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天選之人,預言中的王子,七國的真主…可等把自己蠱惑得信以為真,甚至沖動下犯下弒親大惡后,卻不幫自己穩固打下的江山,而是硬逼自己北上去對付野人。
更要命的是,在自己最需要超凡力量幫助的時刻,她卻一走了之,拍屁股跑去了長城…自己那天沖動之下確實讓她離開不假,可也沒說讓她跑那么遠去!
要傳召讓她返回嗎?可若那樣做,男人的顏面和國王的尊嚴何在?
正思索著,更多麻煩找上門來。
“陛下,鐵金庫使者求見。”
史坦尼斯臉色變得鐵青:“又是來要債的吧…不見!”
肅立一旁的巴利斯坦待不住了:“陛下,您誰都可以不見,唯獨不能不見鐵金庫的人…萬一他們將這冒犯理解為您打算否定債務,轉而去找其它愿意承認債務的人進行合作,七國將永無寧日!”
“我難道該害怕狹海對面這幫銀行家的威脅?”
“陛下,我們都清楚您的勇氣冠絕七國。”洋蔥騎士戴佛斯了解史坦尼斯的脾氣,趕緊出言圓場:“但您無需為證明這一點而進行無意義的冒險…最好的做法是召見鐵金庫的使者,聲明您承認這筆債務,向他解釋您眼下正遭遇資金不足的困難。只需表個態,不需要真的付出半個金龍…即可把這一難關拖過去。”
史坦尼斯明白兩位重臣提供的是忠誠而耿直的諫言,但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勞勃靠借錢散財贏得了空前的個人威望,卻把七國整成了一個爛攤子。自己接手后國庫里沒有一個金龍,卻要替自己那花天酒地的兄長還那筆駭人聽聞的巨額債務,這根本不公平!
世上本就沒有所謂公平,本該屬于自己的王座,不還是靠戰爭和邪惡手段才奪回來的史坦尼斯很快理順思路,整理了下儀容,板著臉說道:“把那家伙叫進來吧。”
一名新晉的御林鐵衛轉身離開帳篷,很快帶進來一個陌生人。
“陛下,在下鐵金庫職員,柯蒂斯·萊恩。”進門的布拉佛斯人自我介紹道:“來此地拜訪陛下,是為討論您與鐵金庫之間的債務問題。”
“哈——債務問題。是啊,我沒從鐵金庫拿到過半個子,卻一見面就欠著你們幾百萬金龍,你們稱之為‘債務問題’!”
“準確地說,是二百一十五萬四千六百二十一金龍,這是鐵王座在上一個還款周期中違約情況下的數額…”柯蒂斯補充道:“債務屬于鐵王座,誰坐上王位都得還債,我們相信史坦尼斯陛下通情達理,可以理解這一點。現在,我們希望您能就上一還款周期的違約問題進行解釋。”
“好吧,解釋就是——現在我正在燒錢打仗,一銅分都還不出來。”史坦尼斯對具體數字一點也不感興趣,兩百萬和兩百幾十萬,眼下又有什么區別呢:“債務屬于鐵王座?很好,巴利斯坦,帶這位尊貴的使者回君臨,把鐵王座從王座廳里搬出來,裝船運往布拉佛斯。”
什么情況?情報顯示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是個嚴肅到近乎無趣的人,沒提他還會耍賴啊。柯蒂斯絞著手指,明白自己可能是來得不巧,撞到對方氣頭上了。伶牙利嘴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完全發揮不出來,好幾秒后才重新開口:“陛下,我們說‘債務屬于鐵王座’的意思是——債務屬于維斯特洛的合法統治者。您方才的話,是拒絕承認自己是勞勃國王的合法繼承人?”
“這只是句玩笑話,柯蒂斯先生,想必您能理解幽默這一概念。”戴佛斯趕忙插嘴,“史坦尼斯國王是勞勃國王的合法繼承人,他承認兄長的債務,只是,在消滅占據風息堡的偽王前,我們實在無力進行還款。”
(我是不是七王國的合法統治者,輪得到你們這幫放貸的說三道四?)史坦尼斯心中火起,幸好戴佛斯的插嘴讓他冷靜了少許。逞口舌之快不是國王該做的事情,他深吸口氣,硬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好了,別嘰歪了,債務我承認,但我要求延后還款。同時,我希望申請一筆新的貸款,以解決我眼下正遇到的軍餉不足問題。”
“延后還款的手續費不低,陛下如果確定要申請,我將在隨后與您的財政大臣進行協商辦理。”柯蒂斯低下頭:“至于新的貸款,請原諒——根據鐵金庫對維斯特洛的最新風險評估,放款風險已經嚴重超標,在這個冬天結束前,我都不再有權限向維斯特洛任何勢力以任何形式發放貸款。”
“風險評估,超標。”是因為野人嗎,還是那只該死的尸鬼?這些新鮮詞匯讓史坦尼斯愈發不快:“總之,就是逼我先還錢,卻不肯提供任何援助?那我承認這筆債務,對自己有什么好處?”
“好處就是——鐵金庫將提供金錢之外的保護和情報服務。”柯蒂斯回答道:“至于新的貸款,并非絕對不可能獲得。您如果堅持,可以在下一個還款周期里履行還款義務,在此基礎上找級別更高的職員進行申請嘗試。”
“提供保護和情報服務?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還錢,我的安全將得不到保證;沒有你們的情報,我打不贏戰爭?”史坦尼斯感覺受到威脅,終于惱火起來:“我有我的御林鐵衛和情報大臣,不需要鐵金庫的‘保護’和‘情報服務’!現在你已經得到回應了,我承認這筆債務,但還錢,等我有了再說!”
“絕無威脅的意思,陛下,如有冒犯,請原諒。”柯蒂斯恭敬地欠身:“您的態度我已了解,在下這就返回君臨,與您的財政大臣辦理延后還款的申請和手續。但出于禮貌和知情權,我必須告知陛下,延后還款會引起嚴重的利滾利,長遠來看有害無益…”
史坦尼斯抓住桌上的水杯,差點忍不住學自己兄長的模樣用東西砸人:“利滾利?滾吧,想怎么滾就怎么滾!現在——離開我的視野,我要和我的重臣們商量些別的東西了!”
銀行家離開后,戴佛斯嘆了口氣,繼續向史坦尼斯匯報:“陛下,泰溫公爵向我們支付的那筆贖金也即將用盡,羅柏·史塔克已經第三次寫信,請求率兵返回北境平定鐵民叛亂了…艾德·史塔克因堅持您的合法國王身份而死,眼下北境被鐵民占據了半壁,我們又即將供應不上支付士兵們的軍餉。屬下的意見是,不如先行退回君臨休整,喘一口氣后再想法平叛?”
“先行撤退然后容許那個自稱伊耿六世的人在風息堡、我出生的地方站穩腳跟,對我的統治造成更大威脅?”
“陛下,除了信鴉上的請求外…羅柏·史塔克還派人送了另一封密信,標注了只能由您親啟。信在這里,請陛下過目。”
標注親啟且派人、而非信鴉送信,好處就是可能泄露的風險降低。而在這節骨眼上,顯然不會是好消息,史坦尼斯沉著臉接過用火漆封住的信,打開讀了起來。
半分鐘后,他把信揉成一堆,扔到了火爐里。
在巴利斯坦和戴佛斯的注視下,史坦尼斯開口了:“大意是,不管我答不答應,北境軍隊都將在五天后撤離戰場,北返解決鐵民。”
帳篷內安靜下來。
北境軍隊在一年內兩次集結響應鐵王座的號召,已經超額履行了對國王的保護義務…他在打好招呼后撤離戰場并不違反七國上下任何一條法律,即使國王也不可能強行命令他們留下繼續作戰。
事情已無轉機,羅柏·史塔克寫這封密信是為防止消息走漏引起王軍潰敗,仁至義盡了。
史坦尼斯額上青筋暴起,他明白:自己已經沒得選擇。沒有那近兩萬北境軍隊,失去牽制的河灣軍隊無論是東進解圍風息堡,還是北上威脅君臨,自己都無法阻止。他不可能只靠王領、河間和谷地軍隊就在與河灣、多恩兩國軍隊外加一個黃金團的對峙中取得絕對上風,到時候別說攻打風息堡,就連順利退出風暴地回到君臨都成問題。
“陛下。”巴利斯坦看著沉默的國王,心知必須得說點什么,以免史坦尼斯胡思亂想:“無法保護麾下封臣的領地是封君的最大恥辱,羅柏作為新的北境守護,此舉完全可以理解,并非決意背叛您。北境軍隊的離開必然會影響河間和谷地軍隊的戰斗意志…與其五天后公然散伙,然后在夾擊下倉皇敗走,不如趁著北境軍隊尚未離開、各國軍隊仍團結在一起服從您的指揮時,體面地退出戰場,徐圖后計。”
“無論退出戰場時表現得多從容體面,失敗都是不可辨駁的事實。”
史坦尼斯不是無法接受事實的那種人,戴佛斯聳聳肩:“陛下,這只是一次主動出擊失利罷了。北地三國和王領仍在您治下,半個風暴領和大部分風暴地貴族依然效忠于您,您是七國公認的國王,有失敗的資本,又何必糾結這種字眼不放?”
“等等,誰又說退出戰場,就必定是失敗?”巴利斯坦有不同意見:“我們何不干脆順水推舟,先去助史塔克家穩住北境,然后聲稱退出戰場是因為要轉移目標,先去平定鐵群島葛雷喬伊家叛亂?等將海怪撂倒,史塔克家有感于陛下的重視和支持,必然依舊會支持您對抗河灣和黃金團推出的偽龍!”
“可我們沒法真的去平定葛雷喬伊家叛亂啊。”戴佛斯質疑道:“一旦我們將軍隊派往西海岸,河灣和多恩必定擁著那個‘伊耿六世’進逼君臨,七國之都和幾個矗立在日落海中的小破島孰輕孰重,想必不用多說吧。”
“等等…你們兩個,靜一靜。”聽著御林鐵衛隊長和國王之手的對話,史坦尼斯忽然有了些想法,表情從陰沉變到果決:“巴利斯坦提醒了我,誰說拿不回風息堡就是失敗?既然北境軍隊五天后要北返救家…那我為什么不能拿這最后五天,再大大地做一次文章?”
“陛下的意思是?”
“我剛才仔細反思了下,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都陷入了一個誤區——坦格利安家是曾經的王族,當有人打著他的旗號出來搞事時,必須要先把他消滅。”史坦尼斯緩緩說道:“但冷靜下來想想,誰這么規定的?我急什么?坦格利安曾經的盟友便是河灣地和多恩…現在,他能爭取的兩家已經是我的敵人,而剩下的五國中,四國是曾經推翻真龍王朝的聯盟,不可能倒向他,剩下一個蘭尼斯特家,也和坦格利安有深仇大恨…我就算放任那個所謂伊耿待在維斯特洛,他也無法再爭取更多盟友,從而變強!”
戴佛斯似乎明白了史坦尼斯的意思:“所以…”
“我完全無需和風息堡死磕,而應該先去對付偽龍的盟友!”史坦尼斯有些懊惱為什么自己直到羅柏·史塔克決定北返才想通這一點:“只消我把河灣地和多恩打得再也拿不出兵來,再回過頭來對付這所謂伊耿六世…”
“有道理,陛下!拿這最后五天做一次文章…”巴利斯坦也明白了國王所言,振奮起來:“我們可以留一支疑兵繼續包圍風息堡,主力悄悄撤離,看能不能出其不意地去偷襲一下藍道·塔利或奧柏倫·馬泰爾,無論是重創這兩家中的哪一家,接下來是撤離也好,回頭對付另一家也罷,主動權便完全在我們手里!”
“沒錯,真可惜我想透這一點太晚了。”史坦尼斯咬牙切齒道:“多恩一直與我軍對峙,想偷襲恐怕不易,那就只能挑河灣軍了。我們即刻動身,急行軍的話,兩天后便能繞到銅門城西,與北境軍兩面夾攻,必能大破敵軍!”
大章,補上昨日,另外,欠十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