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勃的遺囑上寫了什么、他生前最后到底打算把王位傳給誰…七國百姓沒法也不用知道,在有兩鹿各執一詞的情況下,要么最終成為歷史謎團要么由贏家來書寫。就算艾德·史塔克拿著真品到大街上來給人們瞧,誰又能說自己認得出前國王的字跡?唯有一點可以肯定——無論多少人自立為王,占據著君臨城的那個,才擁有最大的政治和軍事優勢,最容易為人所認可。
艾德·史塔克明白這一點,所以送出大群信鴉并派出快船去尋找離港的史坦尼斯讓他盡快回來繼位。
史坦尼斯也明白這個道理,才會收到消息立馬扔下眼前的海盜火速趕往君臨,路過龍石島都沒作絲毫停留…
而藍禮同樣清楚:只要自己兄長還擁有君臨一日,自己的身份便是偽王…別說讓天下歸心,就連招攬一個守夜人都困難重重。自己的兄長在鐵王座上多坐一日,自己的身份便更尷尬一分。
所以,在完成對君臨包圍的僅半日后,他迫不及待地發起了進攻。
國王門外,風暴河灣兩地的大軍開始整隊。一道道聲浪翻涌而來,藍禮·拜拉席恩穿著他那一身標志性的綠甲、戴著勞勃同款但稍小一號的黃金鹿角盔,策馬走過列隊的將士,高聲向他們許諾著拿下君臨后的獎勵。
黃金、職位、封地、榮譽…諸如此類,每許下一項,便引起一陣歡呼。老套的辦法,但永遠有效,藍禮從未想過自己也有一天會需要說這些話,花了小半夜才背熟臺詞。不管怎樣,他需要鼓起身邊士兵們的勇氣,只有靠正面進攻吸引到足夠的守軍,他在城內的朋友才有機會實行他們的計劃。
“待我兄長被拿下,任何人不得侮辱其尸首,他是我的血親骨肉,我不允許誰把他的頭顱穿在槍上炫耀戰功!”作了好一通演講的藍禮咽了咽唾沫,望了望遠處矗立著的君臨城墻,拋出了最后的大獎:“率先登城者,御林鐵衛白袍和伯爵之位,二者任選其一!”
“藍禮國王萬歲!”數以千計的男人為他們國王的承諾歡呼,夾雜著號聲、鼓聲…伴隨著營地中飄起的炊煙,匯成一團殺氣聚集在營地上空。
血親骨肉,不許誰把他頭顱穿在槍上炫耀戰功…說得光彩,但聰明人聽出了藍禮言下之意:遇到史坦尼斯,不留活口。只有史坦尼斯死在戰場上,藍禮才不用背上弒親者的罵名——在王位和統治的穩定面前,誰也沒法仁慈起來——比起取勝后大家會得到的好處來,那個總是板著臉的史坦尼斯的死活…誰在乎?
太陽越過了頭頂,時間已到午后,藍禮喝了口水,深吸口氣,右手一揮:“事不宜遲,傳令,吹號,攻城!”
嗚嗚嗚——
當戰號吹響時,城墻之上的史坦尼斯也按同樣的套路高聲做完了戰前動員。但很多守備隊士兵心不在焉,他們扭頭向西面張望,看著那熟悉的寶冠雄鹿旗在城墻外敵軍士兵中迎風飄揚,與身旁的烈焰紅心旗形成鮮明對比…象征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黑鹿被禁錮在火焰之中,幾乎難以辨認。
巴利斯坦·賽爾彌敏銳地察覺到了金袍子們的不安,同樣扭頭看了一眼插在城頭的新旗幟,無奈地搖了搖頭:
從規矩上來講,新國王自然有權改動旗幟,但無論如何,史坦尼斯不該在王座還沒坐穩的時候就匆匆開始改革…守備隊早已習慣了在寶冠雄鹿旗下作戰,有一天忽然換了國王,還緊接著就立馬易幟,偏偏還是與頂著熟悉紋章的部隊作戰,怎樣神經大條的人,才能心安理得地立馬轉頭去為新主人賣命?
不過幸好,除了原本的金袍子外,城內還有史坦尼斯帶來的親信軍隊,不管真假,起碼這些人看起來還算士氣高漲——他們已經熟悉了烈焰紅心旗,更是相信自家國王的指揮作戰能力;史坦尼斯可是個賞罰分明的人…擁護鐵王座主人抵抗叛亂這等大功,可不是什么時候都有機會拿的。
正出神間,老人聽到了新國王的叫喊:“巴利斯坦·賽爾彌爵士!”
“陛下,我在。”
“你領國王門所有騎兵,在城門后整裝待命,一旦敵方攻城受挫開始撤退,立刻打開城門,全軍殺出,我將領步兵隨后跟上!”
“陛下,身為御林鐵衛隊長,我的位置在您身邊!”
“你留在我身邊毫無用處,我向你保證,任何人都攻不上我親自帶兵防守的城墻。這是命令,立刻執行!”
老騎士早已決心再不擅離誓言守護的國王身邊,但職責讓他沒法違抗命令:“遵命。”
“記住,見到我那愚蠢的弟弟,若他投降,勿傷其性命。雖受提利爾家蒙蔽舉起叛旗,卻終究是我在世間最后的手足,我會給他一場公正的審判!”
巴利斯坦帶著騎兵轉身走下城墻,他身后,史坦尼斯的大喝再次響起:“弓箭手就位!準備迎戰!”
連綿的號聲中,攻城武器率先登場。勞勃在谷地平叛最開始時的那場攻堅,雖因血門守軍堵塞門洞而以失敗告終,卻如教材案例一般影響了許多初次參戰的諸侯將領,不管承不承認,藍禮此刻便是在下意識地模仿之——以遠程攻擊作為掩護,協助步兵攻城!
想法很好,國王門外也是很適合攻城器械擺放和展開的平坦沃野,可惜因為備戰時間太短,藍禮軍尚未趕制大型攻城設備,進攻陣容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皆無法與六國大軍齊聚血門前時的盛況相較,面對又是寬厚和建成多年,固定城防武器眾多的君臨城…
相對史坦尼斯的匆忙繼位、加冕和組織防御,這同樣是一場準備不足的進攻。伴隨著無數石彈長矛的騰空互射,雙方皆出現傷亡,但有著城墻高度壓制,攻城一方反倒還落了下風。
無法對守方形成壓制,目標較大的攻城車和撞錘便無法頂著燃燒的瀝青罐逼近城門,好在藍禮麾下的士兵數量遠超史坦尼斯,分散開來,十幾二十人為一組,在連綿數百米長的戰線上,進攻者們扛著簡易攻城梯,潮水一般向城墻涌來。
箭矢飛舞,如蝗蟲群般劃破空氣撲向守城、攻城雙方士兵,嘶喊慘叫聲響起,君臨攻防戰打響了。
珊莎嚇壞了。
艾莉亞看著姐姐雙手合十閉眼默默祈禱著的模樣,不屑而幸災樂禍地想道。藍禮的軍隊還在城墻外呢,有父親和史坦尼斯大人…不,國王在,他們根本進不來。就算僥幸進了君臨的大門,紅堡還有厚厚的城墻、巨大的青銅門和鐵吊閘,以及七座巨大的鐵頂鼓樓呢…根本不可能被攻破嘛。
根本不可能被攻破嘛。
艾莉亞在心中重復了一遍,話雖如此,她卻是也有些緊張的,和珊莎的害怕不同之處便在于,初次離戰爭如此之近,她的興奮略微壓過了恐懼。
她在屋內時而站起時而坐下,根本定不下來,這會又跑到窗邊向外看看,紅堡的院子里寂靜無聲,艾德·史塔克帶走了大部分守衛,僅剩的也全在城墻上,此刻紅堡里士兵少得可憐,避難的貴族倒不少,可惜也全躲在樓中屋內,估計和珊莎一樣緊張得要死吧。
哼,一幫膽小鬼。艾莉亞從窗邊跑回來,又在床上坐下,珊莎被她跑來跑去惹惱,終于不耐煩地發聲了:“艾莉亞!父親正在城墻上和敵人交戰,你就不能安靜下來,為父親祈禱一會嗎?”
“我才不信什么祈禱,我只相信劍!”艾莉亞昂起頭來,拽了句自認為很酷的臺詞,“我可是異鬼殺手的徒弟,紅毒蛇都夸獎過的女劍士,和你這種嬌滴滴的貴族小姐才不一樣!”
“切——”珊莎白了妹妹一眼,回過頭去繼續閉眼祈禱:“好好好,女劍士閣下,請問你的劍呢?”
“我的劍在——”艾莉亞一時語塞,仔細回憶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把瓊恩送的劍拿到守夜人辦事處去了,但艾格禁止她用真劍進行訓練,并沒收了劍聲稱代她保管,自己的劍,現在還在辦事處的內間柜子里放著呢!
“糟了!”艾莉亞又跳下床,向門邊跑去。
“你去哪里?”
“我去拿劍!”艾莉亞打開門鉆了出去,眨眼便只剩下余音在空氣中回蕩。
“去哪里拿劍啊?”珊莎郁悶地問道,但妹妹早已跑遠。以為她是回她自己或父親的房間,珊莎無奈地搖搖頭,轉身繼續祈禱。
“小姐,你去哪里?”樓底下,留守的史塔克家侍衛攔住了艾莉亞。
當然不能告訴他自己要去守夜人辦事處拿劍了,艾莉亞眼珠子一轉:“我肚子餓了,要去廚房拿點吃的!”
“我去便行了,小姐回屋吧,要吃什么?”
艾莉亞便隨口說了幾種珊莎愛吃點心的名字,然后假裝轉身回樓上,待父親的侍衛按著劍柄轉身前往廚房,才迅疾且安靜地回過頭來,弓著身子輕手輕腳地穿過首相塔到偏殿之間的空檔,溜進了紅堡錯綜復雜的建筑之間。
穿越一座隱蔽的庭院,繞過轉角,翻過墻,擠進一扇低矮窄窗后,艾莉亞來到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地窖。紅堡的結構很復雜,但比起石頭迷宮一般的臨冬城來也不過爾爾,在這里住了近一年,她早就對地形摸了個通透…其中最讓她引以為傲的,自然是發現了一條通往紅堡外、被鐵柵欄封鎖、只有小孩子才能穿過的密道了。
她熟練地摸著墻等了約一分鐘,眼睛很快習慣了黑暗,周圍幾個碩大的龍頭骨漸漸從陰影里顯現出來。墻是黑的,地面是黑的,就連龍骨頭也是黑的,一片黑暗中,仿佛隨時有什么妖魔鬼怪要竄出來撲向自己一般,即使已經來過不止一次,艾莉亞還是感覺背上汗毛豎起。
“守夜人…的徒弟…不懼妖魔鬼怪。”艾莉亞挺起小胸脯,朗聲念出了一句她聽過的話中最帥最有氣勢的臺詞:“你變成鬼來找我,我便再殺你一回!”
話音落下,卻什么也沒發生,反倒是四周龍頭骨仿佛被吵醒一樣,黑洞洞的眼眶似乎都對準了她。雖說出了句霸氣十足的臺詞,但艾莉亞隨即想到自己手里什么武器也沒有…萬一真有什么鬼東西冒出來,拿什么再殺一回呢?
“呃…我開玩笑的,你們繼續睡,嘿嘿。”
朝不存在的東西道了個歉,她仿佛生怕被這些龍頭骨咬到似地快步經過它們,摸黑找到木門上厚重的鐵環,使勁一拉,在嘎吱嘎吱的聲響中拉開到恰好能讓自己鉆進去的縫隙,側身溜進了門后的長廳。
門后更黑,艾莉亞不再戲精一般自言自語,而是穩住呼吸,用指頭拂過墻上未完工的粗石表面。依著記憶慢慢穿越黑暗,走了大概有一里長的一段路,才終于抵達一個岔道口…兩邊她都已經探索過,往前是一個聯通黑水河的下水道,被臟水淹了,蹚水出去便到了黑水河,雖然也算出了紅堡,但同時更是出了君臨…只有往左轉,再走一段找到一個被鐵柵欄封住的下水道口,從左往右數第三個間隙正好能供自己穿過。
艾莉亞依著記憶左轉、趴下膝行一段,亮光在前面出現,隱約之間,那道鐵柵欄熟悉的影子映入眼簾。
自己肯定是又長個子了,原本剛好能擠過去的空隙,這回費了好大的勁才鉆過去,硌得她胸口都有點痛。撥開擋著入口的藤蔓,她重新鉆到了陽光下。
記憶一點沒出錯,這還是那個位于伊耿高丘山腰,隱藏在灌木間的一個廢棄排水口…在此地向君臨城內張望,守夜人辦事處的黑色招牌仿佛都隱約可見了。
拍拍身上沾到的泥巴和灰塵,她排開高度及腰的灌木和雜草,向伊耿高丘下的君臨街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