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舞樂被艾格甩在身后大廳中,冷風拂面,空蕩的庭院分外寂靜。內墻城垛上的守衛拉緊斗篷抵御寒意,守夜人轉頭四顧,找到了少年的身影,向他走去。
“小子。”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艾格沒看到說話者所在,但知道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這一步沒走錯。“你身旁那家伙可是只狼?”
“是冰原狼,叫白靈。”瓊恩轉身找到了說話者,同時也看到了走出門來的艾格,扭回頭去,不讓他們看到自己的眼淚。“你在那兒做什么?怎么沒在里面參加晚宴?”
艾格繞過門邊柱子,沿著瓊恩剛才下意識的視線方向,也看到了提利昂·蘭尼斯特。侏儒正坐在廳堂前門上面突出的壁架上俯視二人,如果能保持不動的話,說不定可以偽裝成雕像。
“里面太熱太吵,我又多喝了點酒。”侏儒回答了瓊恩的問題,“很久以前,我就懂了一個道理:在自己的哥哥身上嘔吐是件不太禮貌的事。我可以靠近瞧瞧你那只狼嗎?”
瓊恩遲疑了一下,然后緩緩點頭:“你能自己下來么?還是要我去弄張梯子?”
“去,瞧不起我啊?”小個子說。他兩手往后一用力,整個人翻騰進半空中。在空中靈巧地縮小身形,輕巧地以手著地,然后后空翻站起身。
小冰原狼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就連艾格也不得不承認,以相對的體型而言,提利昂這一手還算精彩。
侏儒拍拍身上的灰塵,笑道:“我想我一定是嚇著你的小狼了。真不好意思。”
“他才沒被嚇著。”瓊恩邊說邊彎身喚道:“白靈,過來,快過來,乖。”
小狼溜達過來,親熱地用鼻子摩擦瓊恩的臉頰,卻始終對提利昂·蘭尼斯特保持警戒。當侏儒伸手想摸它時,它立刻抽身后退,露出利齒,發出無聲的咆哮。“挺怕生的么?”蘭尼斯特說。
“白靈,坐下。”瓊恩命令,“就是這樣,坐著別亂動。”他抬頭望向提利昂,“你現在可以摸他了。除非我叫他動,否則他不會亂動的。我正在訓練他。”
“原來如此。”蘭尼斯特搔搔白靈兩耳間白如細雪的絨毛,“乖狼狼。”
艾格站在一旁,一直在尋找插話并迅速引起侏儒注意的辦法,此刻提利昂閉嘴揉著冰原狼的頭,他總算逮到開口的機會:“瓊恩…不知道能不能這樣稱呼你,但我必須告訴你,你叔叔不想讓你加入,是為你好。”
“為我好?”少年依舊有些氣憤。“為我好他當年就該管好他的兄弟,別讓我從這世上誕生下來!”
“啊…”一旁的提利昂將兩人的對話聽在耳里,歪過那顆比例過大的腦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上下打量了瓊恩一番,“你是奈德·史塔克的私生子,你想要當守夜人,但班揚拒絕了你?”
侏儒只憑兩人的一句對話就猜出真實情況,思維速度不可謂不快,可惜說出的話卻無異于傷口上撒鹽,瓊恩抿緊嘴唇站了起來,他的小狼也幾乎在同時就躲開了提利昂的撫摸。
“呃…如果冒犯到你了,我道歉。”小個子蘭尼斯特立刻意識到什么,“可是為什么…長城不是不看出身只重視能力,一個處理——呃,我是說,安置私生子的好地方么。”
“等你看到匯聚到一起準備進攻長城的十萬野人所搭建起的連綿帳篷群、高大到足以用手把人撕成兩瓣的巨人、渾身蒼白的異鬼雙眼冒著藍光用冰劍刺穿戰友的身軀、被殺死的人在冷掉后重新站起…你就不會覺得那是個好地方了。”
“有點吸引人的簡介。”提利昂也站了起來,回頭看向了艾格。“首先,我得表明態度,我很敬重守夜人軍團,敬佩你們犧牲自己保衛王國的舉止…雖然我絕不會去發你們那個什么誓言,但我確實佩服你們。”
侏儒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但是,我不相信那些有關巨人啊尸鬼啊等等妖魔鬼怪的傳說,野人和我們之間的差別,不過就是當長城拔地而起時,他們不巧處于長城北面罷了。”
“提利昂大人,您去過長城嗎。您可知道,絕境長城是人類所建造的最龐大的建筑?”
“這是公認的事實。”提利昂聳聳肩:“不僅是最大,毫無疑問,也是最沒用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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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沒用的建筑?”艾格強忍著不屑到哼出聲的沖動,面前的侏儒也許友善而好說話,但在這個壓根沒有人人平等概念的世界里,自己與之身份差距太過巨大,相識的第一天,還是謹慎些好:“大人可清楚,長城到底有多大?”
提利昂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艾格,覺得這個守夜人說話的方式很怪:“一百里格長、七百英尺高、最頂端寬度足以讓十二名全副武裝的騎士并排通過…至于這到底是多寬,我真不清楚。”
艾格點頭:“沒錯,這是首席工匠給出的官方數據。但我打賭,大人既沒有見過一堵一百里格長的墻,也沒見過一棟七百英尺高的樓…舊鎮的參天塔同樣很高,但和長城比起來畢竟還是有些差距。有機會您該去親自看一看,量一量。但沒機會也無妨,我現在可以通過更直觀的計算比較讓您明白長城是怎樣一座建筑。”艾格用確信無疑的口氣說道:“七百英尺高,寬度約高度的十分之一,就假設它七十英尺寬好了。而現在我們面前的是臨冬城的內城墻,最高的部分有一百英尺高,約十英尺厚。我聽說大人聰明異常,那么您是否知道,絕境長城的高度和厚度都是臨冬城城墻的七倍,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什么?提利昂皺起眉頭,他很少被問住,想了想了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這說明,建造同樣長度的絕境長城和臨冬城城墻,前者所需的材料量是后者的七乘七,四十九倍。”
“大人的頭腦真是名不虛傳,”艾格不著痕跡地拍了侏儒一個馬屁,“那么絕境長城有一百里格長,這又意味著什么?”
侏儒的眉頭皺得更深,而瓊恩·雪諾則在一旁一頭霧水地看著兩人做著計算,完全插不上嘴。比使劍和騎術,他也許比面前二人加起來都強,但比算數,他連提利昂都不如,更別提在另一個世界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艾格了。
“讓我來告訴大人吧,這意味著,如果把絕境長城拆掉重建成臨冬城內墻這么高的一堵墻,它的長度可以達到五千里格。這個長度可以輕松把整個北境圍住,或者把君臨城到臨冬城的整條國王大道與兩側田野隔離開來,長城的重量,比整個維斯特洛所有城市的圍墻加起來還要大。”
“但絕境長城是由巨型冰塊壘成的。”侏儒粗略估算一下,意識到面前的守夜人并非胡扯,但依舊不服地抗辯道:“臨冬城的城墻則由石塊搭建。”
“同樣體積的石塊重量大約是冰的兩倍出頭,但考慮到建一堵七百英尺高的長城和一百英尺高的城墻之間的施工難度和工程量上的差距,我建議雙方扯平。”艾格飛快轉動大腦,迅速地把話題拉回自己的路線:“剛剛大人說,野人與我們的區別僅僅是身處長城南北側,我贊成這一說法。借用您的思路,我是不是可以說,北境人和南方人的區別,也僅僅是身處頸澤南北側?”
“北境大部分人身體中都流淌著先民血脈。”私生子早就忘了大廳內被叔叔一頓“羞辱”的委屈,感覺自己像個傻子一樣旁聽了半天的他終于找到機會插上了話。
“‘先民’的意思是最先抵達維斯特洛的人類,它既不是一個獨立種族,也不比任何其他民族更古老。”提利昂糾正了瓊恩的錯誤觀念,“從人種上來看,先民和安達爾人或洛伊拿人十分接近,并無本質區別,所以,‘先民血脈’這種東西實際上也毫無意義,與其說是血脈,倒不如說是傳承和文化信仰。”
“同意。”艾格表示贊成。“提利昂大人,我查閱文獻后得知,長城并非在一代人的時間內建成的,八千年前的‘筑城者’布蘭登·史塔克只是建起了臨冬城和絕境長城的石質基座,后者七百英尺的驚人高度,是成千上萬的守夜人工匠在幾十上百年間內用鬼影森林冰湖內的大冰塊緩慢堆砌增高而成。”
“長城不全由冰塊筑成嗎。”提利昂揚了揚眉毛。“看來我閱讀得還不夠仔細…但想來也很合理。”
“和由什么筑成關系不大。”艾格毫不在意地說道,“我不懂軍事,但也知道,這樣一座巨型防御工事,建到頸澤去,任南方諸侯有千軍萬馬也威脅不到北境。可筑城者偏偏要把它建在最北面…就算第一代長城建造者是腦子抽了,可為什么他的子子孫孫也繼續這項工程?到底是北方人的腦子都有毛病,還是另有原因?”
“唔…”侏儒摸摸下巴。
“此外,”艾格毫不停歇地繼續補充道:“根據記載,守夜人最鼎盛時僅黑城堡就有超過五千士兵駐扎,全軍團光戰斗部隊就超過一萬,還不算仆人侍從…那是八千年前,無論是長城內外,人口都要遠少于今天,當時生活在長城以北的野人數量說不定還沒守夜人多。到底是什么,讓北境人修建并不斷加高長城,同時派遣一支數量如此龐大的常備軍隊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