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上市的一家酒肆內,王協與胡管家相對而坐,王協斟上一杯酒,桌上滿盤佳肴。胡管家撫須感慨著笑道:“你小子果然有些本事,原本尋思給你找個貴人,可以入那河內的新軍便已是天大的萬幸,沒曾想你卻攀上了高枝入了鎮安軍,還與那大儒許勛對賭贏下一局,當真是前途無量吶!”
王協微微一笑,未置可否,而身邊的郭嘉確是如一只饞嘴的小貓盯著王協手中的酒,兩眼泛出綠光。
王協瞥見郭嘉的神色,微微將酒壺拿到離郭嘉更遠幾分的地方,說道:“你小小年紀可不能喝酒,要是讓你姐姐知道了,可不得埋怨我。”
郭嘉神情失望,隨即轉頭將注意力放在了鮮美的江魚上。他嘟囔道:“下個月姐姐的花間會,可別想我給你說好話!”
王協微微搖頭,只得苦笑無語,胡總管泯了一口酒問道:“這花間會是什么意思?”
王協笑答道:“凡經常中奪得花魁的女子在一個月后便會舉辦一場宴會,這宴會常常設在百花叢中更有花魁美人為伴,故名花間會。”
“前幾日聽下人們說大公子想要去參加這個花間會,卻被拒絕,在家中懊惱了許久呢,原來如此呀”胡總管笑著,轉而又問道:“王協你小子可以參加?”
不待王協開口,郭嘉搶先說道:“協哥哥才學出眾,況且與我姐姐交好,自然是另眼相待,法外開恩啦。但若是換做旁人,等閑富家公子莫說是入席,便是連在庭院中站著的資格也都沒有。”
胡管家略微驚訝,自家大公子李琦外出求學拜在名家大儒門下,如今回京也入了太學,論家世也算是城中富庶子弟,雖然如今因黨錮之事無人踏入仕途,但祖上也是任過八品的縣令,不僅不算差,還算是不錯的了,便是這樣的學識家境連站在庭院的資格都沒有。
時下仲夏未退,尚有余熱,這中午時分著實讓人熱的煩躁,胡總管扯了扯衣服,吸進去幾縷涼風,拿起一把芭蕉扇緩緩起身與王協二人告別后向家里走去。
醉仙樓內有一處極為素凈優雅的小筑,小筑內的假山湖石,一草一木皆是由陰陽風水大師布置的,庭院不大卻是有光潔整齊的鵝卵石鋪設而成,庭院中桂花、芭蕉、梅竹皆有,輾轉回廊圍繞著一處堂屋。
堂屋上奉著孔、老的畫像,供臺上設有紫檀鎏金香爐,青煙繚繞。
堂屋之內設下案幾草席,此處便是新任花魁花語姑娘所選的花間會場所。
晴空萬里無云,尚有一絲熱氣,大體來說卻已算是氣候宜人。
郭嘉早早站在醉仙樓的門外,只見不遠處一襲星藍長袍的翩翩少年緩步而來,他微微一笑,邁步上前迎接。口中卻埋怨道:“協哥哥,你怎么才來?“
王協嘿嘿一笑,看著面前這個聰明伶俐的十來歲少年,少年沒理他在前面領路,路上的仆人自然都認得他,并無人阻攔。王協論家學權勢根本不夠資格參加這個花間會,可是參加花間會的公子們都是由花魁邀請,故而花語讓郭嘉早早守在門口專門等這王協。
王協看著前面少年單薄消瘦的身子不由嘆息,郭嘉體內的風寒已經痊愈,但體弱多病的病根卻無法祛除,王協私底下也問過多次張仲景,但是得到的結果也都是多加注意,小心調養之類的說辭,并無什么簡便快捷的法子。
穿過幾處雅致的亭榭,正前一處小院,門庭樸素,唯有那白墻黑瓦的門廊上懸著一塊匾,格外惹人注意,倒不是這匾鑲金帶玉,多么名貴,倒是這書的四個大字“芳華小筑”,那是洋洋灑灑,入木三分,似游龍戲鳳,活靈活現。
見王協駐足觀看,郭嘉露出笑臉揚眉指著匾額道:”這匾額乃是劉老太尉所寫,乃是贈予我姐姐的,如何?“
王協笑道:”果然是好字!“
郭嘉笑道:”那是自然,劉老太尉的書法乃是當世一流的,多少人重金去求都求不到呢!“
王協跨門而入,門邊奴仆早已候著,引王協入座。
小筑內典雅非常,蘭花叢生,碧竹匆匆,有一小池塘,湖心一處亭榭,幾位婢女模樣的丫鬟正在亭中向湖中投食,惹得池中錦鯉翻騰。
穿過一處芭蕉、桂花的院落,正見一處堂屋,遠遠可見堂屋供臺上孔子與老子的畫像,臺上青煙繚繞,香火不絕。早有不少書生、公子打扮的人已在此地,或坐或立,或三五成群高談闊論,意氣風發。
王協跟在郭嘉身后,踏入堂屋,此時一位二十歲出頭的書生起身與郭嘉打招呼,笑言道:”小師侄,我們又見面了!“
那書生身高八尺,儀表堂堂,雖然衣著樸素卻也是一表人才,郭嘉作揖笑道:”小師叔。“
那書生定睛看向王協,問道:”閣下莫非就是勝了許夫子的王佑澤?“
王協不知這書生居然認識自己,見那書生作揖行禮,連忙還禮。而身邊的郭嘉替王協答道:”正是!協哥哥博覽群書,不比你們那些夫子們差。“
王協笑斥郭嘉道:”你小子別瞎吹。“
而后對那書生問道:”敢問先生名諱?“
那書生尚未開口,又見郭嘉搶先略帶調侃地說道:”這位呢,便是太學院鼎鼎大名的管夫子,管寧管幼安。“
王協與管寧相互施禮后落座在管寧的下首,王協悄悄問道:“小郭子,你怎么叫他師叔呀?”
郭嘉答道:“去年,鄭夫子破格收我為徒,管夫子與鄭夫子皆是陳師祖的弟子,我便要叫管夫子小師叔了。”
王協并不懂這里面的關系,便不厭其煩地向小郭嘉問起,原來這太學院乃是竇武所創辦,竇武被董龐所殺后,這太學院卻因士族與百姓呼聲太高未被停辦,當今院長正是之前皇帝陛下的啟蒙老師蔡邕,當今大儒鄭玄為長夫子,鄭玄乃是當世儒學泰斗前太尉陳球的大弟子,與管寧、盧植、華歆師出同門,而汝南月旦評許勛亦是太學院博士,相當于客座教授,也時常來為學生們講課。
談話間,約定的時辰將至,堂中席位也快坐滿了,王協列于左一排第七張桌,左一為首者當是管寧。
此時只見門外一翩翩公子,身后跟著幾位身著太學院服飾的書生緊隨其后,有眾星捧月之勢,那公子手握佛門念珠,一襲白衫,相貌出眾,身材挺拔,走至右手第一張桌子旁向管寧恭敬作揖,他嘴唇輕啟,“見過管夫子。”
那公子身后幾人也紛紛作揖。
管寧也起身作揖還禮,那公子落座,掃視左席眾人,面含笑意,更有一股自信神色。他見郭嘉坐在王協身旁,不由目光在王協臉上停頓了一秒,而后收回目光。
王協不由問起郭嘉,“小郭子,此人是誰?”
郭嘉笑道:“這是太學院最厲害的學生,也是匈奴單于王的二皇子,叫作欒提蘇扶。人稱蘇扶公子,乃是匈奴留在我大漢的質子。蘇扶公子的母親是先皇的十四公主,說起來他還有一半的皇室血脈呢。”
王協點了點頭,他打量著蘇扶公子,見他翩翩儒雅,絲毫沒有半點匈奴蠻人的樣子,反倒比漢人還要儒雅瀟灑,他身上綢緞名貴,腰懸一塊玉玦亦是稀罕寶貝,肌膚白皙堪比女子,一頭烏黑秀發整齊的梳在腦后披肩而下,一雙眸子宛若星辰,熠熠生光,是個當世少有的美男子。
此時只見屋外一道紅云飄然而至,那倩影仿佛一朵盛開的牡丹,只聽仆人高聲道:“花語小姐到!”
眾人起身,恭迎那道倩影入堂,花語向眾人盈盈一拜,落座在正首席上,只見花語朱唇微動,聲若黃鸝,“感謝諸位來給花語捧場,此番花間會乃是花魁慣例,花語素喜經學,今日有幸請來諸位,斗膽與諸位公子討教一二,今日花間會便來個坐而論道。”
花語美眸掃遍眾人繼而開口道:“小女子才疏學淺,有幸請來太學院管夫子作為評判,而作為彩頭,優勝者便由小女子獨舞一曲作為薄禮。”
眾位公子聽得此言,紛紛躍躍欲試,此番入這花間會的公子們非富即貴,多是自詡學富五車,而花語風華絕代,更是惹的眾人追捧,而且此番花間會上若是得了彩頭,不僅能和美人獨酌賞舞,而且定會名動京華,豈不美哉?
王協掃視堂上約莫有二十張席位,堂下走廊、門外更是站著二三十位公子,王協再看看門外那些衣著華貴的公子們,想到李家公子那般地位連著門外都站不得,不由暗自咋舌,心想這身邊所坐的,無一不是才學過人、地位尊崇的青年才俊、門閥子弟,只怕唯有自己是一介布衣而已。
王協再看向屋內,這二十張桌席間均是文人打扮的青年才俊,定是比屋外那些個厲害一點的。自己就更不是對手了。郭嘉見王協愣愣出神,輕輕一推,王協一驚,收回目光時正與花語目光對上,花語微微一笑,開口說道:“今日的辯題便是…“
花語話音未落,只聽門外一陣嘈雜,不久便見一位體態臃腫之人帶領著幾個仆役入了堂來。
不是旁人,正是那京都首富錢廣坤的獨子錢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