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是最為繁雜的東西,是比大腦機能還要繁雜的東西。
畢竟,意識是能在極端復雜的大腦內還能運行得井井有條的神秘玩意兒,而且它還是不管存在或是不存在,都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換言之,大腦盡管復雜,但還能研究。
而意識,已經復雜到了二十七世紀都無從研究的程度。
當秦歌依托著《犬韜》連接上所有人意識的時候,無窮無盡的念頭沖進了他的腦海里。
“這個歌,真的可以相信么?”
“四長老,應該可以相信吧,畢竟,曉他們是那么的崇拜敬畏他…”
“我們,還能活下去吧…”
“都是這個歌,非要主戰,若是遷居避戰,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四長老說的,絕對是真的!”
“四長老!”
林林總總的念頭,一瞬間全都涌入了秦歌的腦海里,比之數萬蒼蠅在耳邊嗡鳴還要讓人惡心頭暈。
不,不只是蒼蠅嗡鳴那么簡單。
如果非要找一個足夠貼切的形容,或者可以將秦歌此時的感覺,概括為超級人格分裂。
在這一瞬間,秦歌就仿佛成為了數百個人一樣,擁有數百份完全不同的想法,擁有數百種彼此不同的人格。
這就如同無數匹馬朝著不同方向拉著同一輛馬車一樣,結果,只能是馬車分崩離析!
難怪二十五世紀的時候,人類明明搞明白了共意識的原理,卻又徹底否定了共意識。
按照秦歌此時的感受來看,要想讓共意識成真,只有兩個方法,其一,主意識無比強大,但直到二十七世紀,人類顯然還是做不到這一點。
其二,就是抹殺掉除了主意識之外的其他個體意識,換言之,就是讓一個意識去掌控無數軀體。
這顯然是反人類反道德的!
因此,共意識不適合人類社會,共意識下的無私心、種族優先主義,只是癡想。
感受著腦海里面的脹痛,秦歌的意識隱隱約約看見了眼前閃爍著的光點。
那是一團白光。
那應該是《犬韜》散發的光芒。
秦歌的意識,遲鈍的反應著。
就在他看見白光之時,就在他剛剛反應過來那白光是什么的時候。
那白光猛地炸裂開來,瞬息之間,整個世界都仿佛布滿了這樣的白光。
毫無疑問,‘他’也被覆蓋在了那白光之內。
白光很溫和,如同母親的懷抱,溫暖且安心。
在白光的照耀下,秦歌只覺得一切負擔都自動消散開去,紛紛擾擾的念頭,慢慢的變得模糊,沉重的腦袋,再度輕松靈活起來。
他的意識,在這白光之中,變得如魚得水。
隨后,他發現他的視角變了,不再是與族人們的意識站在同一個層次,而是拔高到了一個類似于局外人的角度。
他,依然能感覺到族人們的念頭和想法,但,他卻不再被族人們的念頭和想法所影響。
他開始以局外人的方式去調控數百份意識。
慢慢的調控著,總共六百七十三個意識,被他理清,而后聯系起來、掌控起來。
偽共意識真正算是形成了。
時機成熟。
秦歌立馬將召喚地火的方式傳達到每一個個體意識之中,而后,由他的意識,強行將所有意識進行了同步。
匯聚族巫力(符文力量)至胸膛,而后,鏈接薪火。
薪火反饋,與每一個人的心火鏈接。
族巫力(符文力量)開始在薪火的牽引下,朝著地底滲進去。
最后,每一個人的力量都盡數與相應的地火鏈接在一起。
這一刻,秦歌通過偽共意識,感覺到了所有能被掌控的地底火焰。
粗略估計,這次在偽共意識之下能被掌控的地火,達到了他之前嘗試的時候的十二倍左右!
換言之,這一次,能掌控的地火范圍,足以覆蓋一千二百平方米!
感知到這一切,秦歌微微松了一口氣。
如此巨大的覆蓋范圍,可以輕松的保住華部落!
緊接著,他便沿著薪火的引導,開始對整個部落領地進行探查。
風部落的人,匯聚在火塘西邊兩百米處的山坡上。
風部落約有八千人。
此時此刻,族長大人正與三位長老帶著三十個人在抵抗著,不,不是三十個。
因為,就在這一息時間之后,族長大人身邊的三十人,又倒下了三個。
必敗無疑的局面!
秦歌搖頭,準備收回意識。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感知到的畫面中出現了變化,他的心底更是莫名的升起了一種悲意——令他無所適從的悲意。
繼續‘看’過去。
在他感知到的畫面中,族長大人舉起了石斧,在嘶聲吶喊著什么,而后,三名長老,以及那二十七名高級符文戰士一起舉起了石斧,嘶聲吶喊起來。
面對數百倍的敵人,他們,沒有退。
他們,再度朝著眼前的敵潮沖了過去,義無反顧!
鮮血噴灑。
人性最偉大的光輝,在這一刻,在這三十一個人的身上,像太陽一樣耀眼。
看見這一幕,秦歌心底的悲意無止境的升騰起來。
他猶豫了。
他本該控制著共意識,召喚地火守護住火塘邊的所有族人。
這是所有人的共識,也是那正在從容赴死的三十一人心底的奢望——保住部落。
只是,他真的猶豫了!
他,有機會、也有能力去拯救那浴血奮戰的三十一人!
片刻后,在那三十一人又倒下了兩個人之后,秦歌做出了選擇。
他想:
族巫說得對。
絕不拋棄任何一個族人!
秦歌主導著共意識,迅速將共意識下他能掌控的一千二百平米的地火,與風部落所在位置的地火進行了置換。
只需要以這一千二百平方米范圍的地火焚燒過去,足以輕松燒死風部落兩千人,甚至更多。
一擊死兩千人,風部落必會心生忌憚,不敢追逐。
這樣一來,就可以保住族長大人和三位長老,以及那殘存的二十幾名高級符文戰士。
盡管,這樣做,很有可能在之后徹底葬送華部落。
畢竟,當時族巫召喚了地火之后,可是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這證明召喚地火的消耗很大。
換言之,就是秦歌也不確定還能不能進行第二次召喚地火。
按理說,在這種不確定的情況下,以秦歌‘不賭’的性格來說,不說徹底不管族長大人等人,他也應該留下后手,至少將一千二百平方米的地火分成兩次或者多次使用。
但他覺得,這地火就跟二戰末尾的原子彈一樣,美國人只對東瀛扔了兩顆,東瀛便怕了,不敢賭美國還有沒有第三顆原子彈,所以,他們無條件投降了。
同樣的道理,一千二百平方米火焰燒過去,就是如同二戰時期原子彈那樣的威脅,風部落也會像東瀛一樣,不敢賭華部落能不能再燒一次。
但如果分批次使用的話,就成了二戰的大炮和軍隊,盡管華夏華和戰斗民族大軍壓了過去,東瀛依然毫不畏懼,依然據不投降。
這是因為,大炮和軍隊的威脅,比原子彈低了幾個檔次,盡管東瀛知道你還有炮彈,盡管還有威脅,但這威脅,已經不是能讓對方忌憚的了。
沒有打疼對方,威脅檔次不夠,對方,就敢繼續反撲!
同理,秦歌此刻面對的風部落,也是如此。
所以,怎么選,已經很明白了!
戰場廝殺,從來就不像想象的那樣恢宏壯麗、那樣的滿是英雄的英勇、滿是壯烈的犧牲。
真正的戰場,從來都是地獄!
是一個你連你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未必能搞明白的無間地獄!
都(du)手中握著石斧,鮮血早已染透了他的全身,這讓他看起來就像個血人一樣。
抬眼掃過身邊一個個染血的族人,都能感覺出來,戰斗到這個時候,剩下的族人,分明比才打起來的時候強了太多。
這種變強,不是指經過方才那白色光點之后的增強,而是一種戰斗技巧方面上的增強。
是對戰爭的適應!
這似乎就證明了,只有經歷過戰爭、并且一直不曾懈怠過戰爭的部落人,才更容易適應戰爭,才能在威脅到來的時候,更好的守護部落。
所以,他在想一個問題,一個很深奧的問題——從先祖五代族巫開始,華部落一直以來奉行了整整一千年的避戰遷居,是不是從頭到尾就是錯的?!
盡管在他的認知中,懷疑先祖,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但此時此刻,都就是忍不住去懷疑,懷疑華部落從五代族巫的時候,就全都做錯了,從頭到尾徹徹底底的錯了!!
以前他偶爾也會這樣懷疑。
但以前的他一直覺得先祖們是絕對正確的,先祖們肯定也了解這些,之所以不做改變、繼續奉行避戰遷居是有不得不這樣做的原因的。
可直到此時,他都找不到不得不避戰遷居的原因,反而是找到了必須正視、正面面對戰爭的理由!
想想看,若不是一千年前就開始奉行避戰遷居,此時的華部落豈會對戰爭一無所知,豈會在面對戰爭的時候,只知道避戰遷居呢?!
這是從第五代族巫以來,華部落一直在犯的錯!
先祖們,真的做錯了!
都在思考完這個深奧的問題之后,得出了一個結論——要想讓部落生存下去、延續下去,就應該走主戰的路子。
一直隱忍退避的話,只會讓部落越來越弱,越來越不敢戰!
就像如今的華部落一樣,三千人抵抗一萬人,在有更鋒利更堅硬的石斧、以及薪火對敵人壓制的情況下,只大半天就近乎滅族!
所以,先祖們,的的確確是做錯了!!!
當這個念頭徹底堅定之后,都開始想要糾正這個持續了一千年的錯誤!
可惜,他回不去了。
也不知道等他死后,接過族長大人位置的新族長大人,會不會明白這個道理?!
就算明白,可有著這一次的戰敗在,部落新族長大人只怕會更加傾向避戰遷居了。
不對!
都突兀的想起了歌,想起了那日部落會議中,歌極力主戰的模樣,以及,今日山坡六百族人對歌的崇敬。
如果歌成為新的族長大人,想來他會一直主戰的吧?!
只是,今日過后,部落還會存在么…
想到這一點,都整個人都低迷了下去。
現在才想到要主戰,才想到要讓族人時時刻刻都能適應戰爭,卻是晚了…
“族長大人!”
大長老按住手臂上血如泉涌的傷口,艱難的開口。
他同樣滿臉血污。
二長老欲言又止。
都回過神來,抬眼,緩緩的掃過身邊的二十三人,加上他,總共二十四人。
這二十四人,就是除了族巫和歌之外,如今華部落僅存的高級符文戰士了。
一百零四名高級符文戰士,一天不到,就只剩下了二十六人,如今,還要折損掉二十四人…
如果華部落只剩下兩名高級符文戰士的話,華部落,又能生存多久?!
都心底軟弱了一瞬,在這一瞬間,他甚至想要讓二長老逃回去,讓剩下的族人帶著薪火逃!
只是,也晚了!
眼前,風部落數千人,黑壓壓的壓了過來。
看著那些離地一尺漂浮著的敵人,都抬起頭,心底的軟弱退去,他滿臉悲壯:
“今日,我等難免一死,但,我們可以在死之前,多殺幾個,只要我們多殺一個,火塘那邊的族人們活下去的機會就會多一分!”
二十三人沉默著,緩緩的舉起了手中石斧。
都再度將石斧朝著天空直直的舉起,嘶聲怒吼:“死戰!”
“死戰!”
其余二十三人跟著吶喊起來。
他們的聲音中,滿是悲壯和義無反顧。
都握著石斧,朝著敵人沖了過去,手上的石斧高高的舉起,一斧頭斬斷一名風部落之人的手臂。
趁著那人吃痛之際,都再次揮動石斧,一斧頭砍下了對方的腦袋。
鮮血噴灑。
同時,卻是有著七八名風部落的高級符文戰士朝著他圍了過來。
雙拳難敵四手。
一柄石斧重重的砍在了都的肩膀上,皮肉裂開,慘白色的肉呈現出來。
緊接著,那慘白的肉,在剎那間就被迅速滲出的鮮血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