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同時,
秦歌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李儒的話語:“李師哥,你在說什么?”
這聲音不咸不淡,還帶著一分慵懶。
但在那慵懶之中,李儒能夠感覺到令他觸目驚心的殺意!
李儒心底狠狠一跳。
在這一瞬間,對于大先生的威嚴和權威的畏懼,讓他雙腿陡然發軟,讓他差點直接就轉身跪下求饒。
只不過…
他好像并沒有錯!
對的,
他沒有錯!
這是秦歌自己在不該犯錯的時候犯錯了,是秦歌給他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種時刻,從剛才眾人的表情來看,就該知曉秦歌已經失去了大家的信任。
秦歌已經是一個沒什么權威的大先生了。
李儒此刻只需要將秦歌的罪名徹底說出、徹底的蓋棺定論,那就可以徹徹底底的將秦歌從大先生的位子上拉下來!
到時,秦歌就再也不是大先生了!
甚至于他會成為新的大先生!
那樣一來,自己何須畏懼他?
想到這些,李儒強行止住了自己想要轉身下跪求饒的動作。
他堅硬了自己有些發軟的腿彎和內心。
而后堅定至極的回頭,一手指向秦歌,色厲內荏的暴喝:“秦歌!”
“值此書之鄉存亡之際,你竟然還當堂睡覺,值此數十人生死不知之際,你還能酣然大睡,可見書之鄉民眾的性命在你心中根本就與草木無異,可見你本性涼薄,可見你是何等昏聵之人!”
李儒再度回頭,仿佛那傳說故事之中喊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古人。
他看著四位宿老,看著陳見雪,看著柳平過和歷青鋒:“諸位,這樣昏聵之人,還能成為我書之鄉的大先生嗎?”
秦歌笑看著李儒在那里揮斥方遒,看著他仿佛一個小丑一樣在數落自己的罪責。
他半點都不著急。
因為他可以輕易的證明自己剛才沒有睡覺,從根本上徹底擊垮李儒所說的一切。
同時,他也不急著證明。
他要再度看看,看看這一群可以被稱之為書之鄉頂層的人,到底都是些什么樣的人。
也只有這種時刻,才能真正的洞見人心!
陳見雪迅速響應起來:“他不配成為大先生!如此昏聵的人,怎么能成為大先生?!”
但除此之外,
趙至誠只是臉色更加難看起來,而沒有說話。
而且,他的臉色變化也不是因為秦歌,而是因為李儒。
趙至誠是知道李儒想當大先生的,但卻沒想到李儒如此急切,如此的利欲熏心…
本來,在方才,趙至誠是真的有了廢黜秦歌的心思的。
但李儒此番舉動,卻是讓他覺得,秦歌就算是當堂睡覺,就算是不把書之鄉民眾的性命當回事兒,那也是心性品格都比李儒更好的大先生。
當即,趙至誠看向李儒和陳見雪,竭力的壓抑著內心的怒火:“人生在世,孰能無錯?”
聞言,李儒心底再度狠狠一跳,有些慌亂起來。
不是應該在他振臂一呼之下,大家就聯合起來推倒秦歌的嗎?
但他立馬就發現,除了趙至誠之外,其余人卻都是保持了沉默。
李儒微微一喜。
反對他的人也不多啊。
僅僅只有趙至誠在明面上反對罷了。
而其他人…依然是可以扇動的對象!
想到這里,李儒準備再加一把火,讓這火焰滔天起來,讓這火焰燒掉秦歌!
也讓這火焰將他推向夢寐以求的、被秦歌竊據的位置!
但就在此時,秦歌看夠了。
也差不多將各人的內心觀摩出了些許。
小丑,該退場了。
秦歌淡然開口道:“方才,我只是在閉眼思考。”
“或許是因為這十年來我都是一個人的緣故,如今身邊人多了我便沒法靜下心來思考,于是需要閉上眼睛,假裝我還是一個人,才能進行思考!”
滿堂都是不信。
這借口太拙劣了。
秦歌卻也不急,而是靜靜的看著陳見雪和李儒,輕聲質問道:“閉上眼睛便是睡著了嗎?”
睡著了不閉眼的人不多,但閉上了眼睡不著的人卻很多很多。
陳見雪起身:“狡辯!借口!”
李儒先是一愣,卻好歹保持了幾分理智:“那你倒是說說你思考了些什么?若是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那便是睡著了。
秦歌淡淡的看著李儒:“自然是思考出了搜救之法!”
“呵呵!”
李儒冷冷一笑:“你以為隨便說一個沒什么作用的搜救之法出來,便能證明你之前沒有睡覺?便能抵消你不把書之鄉民眾的性命當回事兒的事情了嗎?!”
“如果你是這么認為的話,也未免太過天真!”
聞言,秦歌的目光微微凌厲起來。
他瞬息間就對李儒就動了殺心。
甚至于想著就此設個賭局,從而徹底讓李儒離開書之鄉的決策層,并再也不會錄用。
例如,賭一下他方才想出的方法到底有沒有用,賭注是他的大先生之位和李儒的議事權。
這種賭注之下,
而且在李儒如此渴望大先生之位以及信誓旦旦的情況下,李儒是必定會跟他賭的…而只要愿賭,李儒就輸定了。
秦歌就能輕輕松松的將李儒排斥出這個決策層。
但隨即,秦歌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換一個角度來想的話——有著這樣一個怎么都看他不爽,還對他經常雞蛋里面挑骨頭、時時刻刻都想著把他弄下臺取而代之的人在,也挺好的。
至少,利大于弊!
正如老師曾經所說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有著這么一個威脅在,并保留這個威脅的存在,秦歌才會在以后的日子里都注意將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盡量做到最好。
否則,大先生這個至高無上的位子一旦缺乏了危機,一旦真正的確立了如老師以前那般的權威之后,秦歌也不敢確定自己會不會成為老師曾經說過的故事中,那些為所欲為、在最終葬送一切的昏聵主角。
想到這里,秦歌直接忽視了李儒的敵意。
“事實勝于雄辯!”
秦歌不再搭理李儒,而是看向柳平過:“柳隊率,麻煩去隨便找一個人進來。”
“立刻!”
“喏!”
柳平過不明所以,但還是應命離去。
其他人也對秦歌這個命令一頭霧水。
李儒還想再說什么。
趙至誠卻是立馬低喝:“李儒,大先生已經說了,事實勝于雄辯!且先看看事實再說!”
趙至誠此刻是對秦歌越發滿意了。
他如今雖然主管內政農事,但曾經也是追隨大先生以及第一代第二代書院弟子們外出狩獵過的。
經歷大小數十次生死之戰的他,對于殺意的感知,無比自信。
而就在剛剛,他察覺到了秦歌對李儒一瞬間的殺意,那是真正非殺不可的濃郁殺意。
但那份殺意又迅速消泯得干干凈凈。
是真的殺意徹底消失了,不是隱藏起來的那種。
雖然不明白秦歌那濃厚的殺意為何會突然消失。
但,這卻代表著秦歌的器量不是他之前想象中的那個程度,而是更高更廣闊。
若是秦歌再在之后證明了他之前確實不是在會議中睡著了,而是真的思考出了有用的搜救方法的話。
那趙至誠對于秦歌就真的是滿意得無以復加了。
而反過來,趙至誠卻是對李儒更多了幾分失望。
利益熏心,不知進退!
如野狗一般悍然挑釁雄獅,沒有自知之明!
這就是趙至誠如今對李儒的評價。
而李儒也明顯感覺到了不對勁兒。
宿老或許因為年紀大了,不再去插手太多的事情,但宿老才是真正用來限制大先生的。
就如同古老歲月中,那傳說中的帝王和丞相之間的相互制約。
而此刻,唯一能夠制約乃至于真正廢黜秦歌的宿老在呵斥自己…
李儒臉上帶著一絲不甘心。
而與之同時,柳平過帶著一個農人走了進來。
“大先生,人已經帶到了!”
眾人再度齊刷刷的看向秦歌,都好奇秦歌之前到底想出了什么方法,亦或是這也只是秦歌想要掩蓋之前睡覺的手段?
面對眾人的古怪目光,秦歌滿臉坦然。
當年那來自所有人嘲諷敵視的目光他能承受,又何況現在這幾人的眼光?
當即,秦歌輕聲問道:“柳隊率先說說是在哪里找的人吧,排除一下我與此人事先溝通的可能!”
柳平過微微一頓,朝著一旁臉色奇差無比的李儒看了一眼。
果然如此。
他之前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特意沒有從外面的護衛中選人,而是快速奔出百米之后在農田中隨意指定的一個農人。
柳平過看向那農人:“你來說吧。”
那農人抬頭,卻是顫顫巍巍了起來。
他在昨日可是也參與了逼宮事件的,現在突然被新的大先生招來,他心底無比擔心這是大先生秦歌要找他秋后算賬了。
李儒卻陰著臉開口道:“無需畏懼,是誰找到你的,怎么找到你的,如實說來!只要你說真話,這里所有人都能幫你主持公道!”
農人繼續顫顫巍巍著,他壯著膽子看了看右側的四位和藹的宿老,似是內心放松了不少。
“稟大先生,我今日正跟其他伙伴一起在農田之中忙碌,就在方才,看見柳隊率飛速跑來,而后直接指了我,讓我過來…”
整句話期期艾艾,差點就沒能連成一句完整的話語。
看著農人這番模樣,秦歌微微警醒起來。
對于書之鄉民眾來說,他如今還只有大先生這三個字自帶的威,而沒有恩。
他要做的還有很多!
而隨著農人話語落下,其余人臉上則多出了一絲期待。
農人的話語已經表明了秦歌跟這農人沒有提前溝通串聯過,也就是說,秦歌讓柳平過找來的這個農人,不存在任何作假的可能性…
而秦歌如此費力氣的先行證明他與這農人并無任何關系,如此費盡力氣的證明這個農人不是他安排的托…
反過來推測的話,豈不是代表著秦歌之前所思的尋人之法真有效果?
而且尋人之法的效果是需要這個農人來體現出來的?
很復雜的邏輯思維,但不外乎假設與逆推。
也因此,瞬息間,堂中諸人,對于接下來秦歌要做的事已經充滿了期待。
李儒則更是驚疑不定起來。
難道秦歌真的沒有睡著?
可若不是睡著了的話,在聽到林蒼和狩獵隊六十人極有可能折損在外的情況下,身為書之鄉的大先生,其臉上怎么可能沒有半絲憂慮,反而能恬淡安詳,甚至于有著一份輕松呢?
李儒帶著一絲不信,絞盡腦汁的思考秦歌的漏洞。
——是柳隊率親自去農田中指定的人,而不是秦歌的隨行護衛去尋找的,說明這人在被尋來之時是沒有任何機會跟秦歌溝通串聯的。
但…或可提前溝通串聯呢?
若是在今日之前,秦歌就與這農人溝通串聯過了呢?
卻就在此時,農人的一個舉動和一番誠惶誠恐的話語,徹底讓李儒無話可說了。
只見農人陡然雙膝跪了下去:“大先生,昨宮,我也是被逼迫參與的,我…”
這是逼宮事件的參與者,而逼宮事件最初就是李儒搗鼓出來的。
所以,這農人可以看做是李儒的支持者,是秦歌的反對者。
這樣一來,秦歌跟這農人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提前溝通串聯的了。
李儒愣住了。
而主席之上端坐的秦歌卻是微怒:“書之鄉只有單膝下跪之禮!”
“起來!”
農人慌忙起身,顫顫巍巍,再不敢言語。
李儒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陳見雪則是低下了頭,思慮著秦歌提前證明農人不是托的事情——秦歌提前證明這農人不是托,不就是為了防止她和李儒在事后以此為借口來質疑秦歌嗎?
而她之前還真的想過,就算秦歌的尋人之法有效,她也會以此為借口來質疑秦歌的。
不知不覺間,她似乎就成了年少時的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
其余人靜默等待著,卻也都目光灼灼的看向秦歌。
種種跡象都證明,此刻的秦歌是胸有成竹!
而此時,秦歌則緩緩起身走向右側放著的一棵樹——這是老師當年手植的紅藥,年年細心剪裁之下,倒也并不占地方。
秦歌隨意摘了一片葉子下來,隨后又彎腰在盆里的泥土間捉了一只螞蟻。
拿著螞蟻和葉子,秦歌回到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