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英國人和談,這并不是什么異想天開的想法,馮云山也有過這個念頭,太平軍要想在孟加拉這片地方立國,就必然處于清國和英國這兩個龐然大物之間的夾縫中,能與兩國交好,太平軍才有喘息的機會。
但是,加爾各答是英國人在印度的政治經濟軍事中心,孟加拉又是連接印度與緬甸的交通走廊,英國人會同意太平軍占據?這壓根是不可能的,加爾各答能夠成為英國人在印度的中心,就足以說明英國人對這塊地方的重視!
見的洪秀全下決心與英國人接觸,馮云山連忙斟酌著道:“陛下,英國人不會輕易放棄加爾各答和孟加拉,咱們若是與英國人接觸,可能會與元奇交惡,落得兩面受敵的處境。”
“元奇就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狼!”洪秀全的聲音低沉,隱隱夾雜著一股悲憤,“元奇斷絕軍火補給,咱們與英國人只須打上兩場規模稍大的戰事,就會彈盡糧絕,任人宰割。
再則,要想在孟加拉立國,我們也必須左右逢源,若是與英國人大打出手,實力耗盡,就是為元奇做嫁衣!”
馮云山抬頭看向他道:“元奇在錫金、不丹還有將近三萬兵力,不會袖手旁觀。”
“等咱們與英國人兩敗俱傷,他們再來幫忙?”洪秀全哂笑道:“易知足從頭到尾一直就是在不斷的利用咱們!他從來就沒安什么好心!”
聽的這話,馮云山心里頗不以為然,不錯,元奇確實是一直在利用太平軍,而且是將太平軍當槍使,但也正是元奇放了太平軍一條生路,還為太平軍提供了大量的槍械彈藥,糧食藥品,否則太平軍早就傷亡殆盡。
這話他也不敢明說,略微遲疑,他才開口道:“英軍大舉來援,怕是不會同意和談。”
“總的嘗試接觸一下,想來英軍也不愿意與咱們拼個兩敗俱傷。”洪秀全說著暗嘆了一聲,放緩語氣道:“咱們總不能老是被元奇當槍使,若能獲得英國人的支持,或許是一個轉機。”
頓了頓,他接著道:“我們可以退出加爾各答,駐守達卡,不過,英國人必須幫助我們修筑鐵路,開通電報,開辦工廠。”
恒河入海口附近的海面上,一支由二十艘戰艦和眾多補給商船組成的艦隊靜靜的停泊在海面上,懸掛在桅頂上的米字旗迎風飄揚,附近的海岸上,一長溜白色的軍帳掩映在綠蔭叢中。
日頭西斜之時,五艘懸掛著黃色鑲黑邊的快船迅速的向英軍艦隊靠攏,南王馮云山站在甲板上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停泊在海面上的英軍艦隊,心情很是復雜,他不清楚,邁出這一步對于太平天國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要說這次和談,英軍的反應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當他們試探性的向科倫坡發出電報,流露出和談的意愿,英軍駐印總督查爾斯·坎寧就迅速做出了回應,同意和談,并且約定和談地點。
這讓原本抱著姑且一試態度的洪秀全大為振奮,為示重視,他派南王馮云山親自前來談判。
岸邊軍營,大帳前,查爾斯·坎寧一臉得意的看了額爾金一眼,“就算這次和談沒有任何進展,也可以令太平軍與元奇產生隔閡。”
額爾金點了點頭,“太平軍的意圖很明顯,想保存實力!談判的時候,態度不妨強硬一點。”
談判在第二天上午舉行,查爾斯·坎寧沒有遵循一貫的慣例——在戰艦上談判,而是將談判地點安排在岸上的軍帳之中。
與英國人談判,馮云山這還是頭一遭,對于西洋禮儀也不熟悉,雙方介紹見禮之后,他就徑直道:“太平軍在湖南兵敗之后,被一路驅趕,經貴州、云南入緬甸,再由緬甸到加爾各答,這是元奇允許太平軍立國之地,也是太平軍最后的希望所在。
我們不愿意與貴軍開戰,也不可能放棄這塊地方,貴軍若是想收復加爾各答,我們不惜戰至最后一兵一卒。”
聽的翻譯,查爾斯·坎寧不覺好笑,“閣下這是前來宣戰?還是和談?若是宣戰,這已經沒有必要,若是和談,還請閣下拿出和談的誠意,哪怕是一點誠意也好。”
略微沉吟,馮云山才道:“貴國不可能長期在加爾各答駐扎數萬大軍罷?”
查爾斯·坎寧不假思索的道:“在孟加拉作戰,貴軍孤立無援,也無法及時獲得的后勤補給,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元奇之所以同意我們在孟加拉立國,目的就是為了最大限度的牽制貴軍。”馮云山針鋒相對的道:“一旦開戰,元奇必然會大力支持,從陸路——西藏、緬甸進行后勤補給。元奇最樂意看見的,就是咱們雙方在加爾各答在孟加拉打的兩敗俱傷,讓貴軍無力東侵!”
額爾金看了對方一眼,從清軍攻占加爾各答,隨之又主動放棄讓太平軍占領的情況來看,顯然是打的這個主意,真要與太平軍在孟加拉開戰,就上了清軍的當!
不等查爾斯·坎寧開口,他就直接道:“加爾各答是我國在印度的政治經濟軍事中心,我們必須收復,這一點,沒有任何商討的余地。”
聽的這話,馮云山暗松了口氣,對方的要求并不過分,對方擁有龐大的艦隊,太平軍又無水師,根本就不可能守得住加爾各答,故意沉吟了下,他才道:“我們可以撤出加爾各答不過,我們需要貴國大力支持,在達卡修建鐵路,開通電報,興辦工廠。”
撤出加爾各答?額爾金與查爾斯·坎寧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暗自欣喜,兩人之前都沒料想到太平軍會如此輕易的將交出加爾各答,對于英國來說,加爾各答就是英屬印度的首都,哪怕是花費再大的代價,也必須收復,否則,足以動搖英國在印度的統治!
查爾斯·坎寧反應更快,他立時就意識到,太平軍拱手讓出加爾各答,元奇必然會與太平軍反目,再稍加挑撥和拉攏,說不定還能將太平軍化為己用,太平軍能成為元奇手中的尖刀,為什么就不能成為他們英國人手中的尖刀?不定還有可能利用太平軍奪回緬甸或者是攻打西藏。
至于在達卡修建鐵路,開通電報,興辦工廠什么的,查爾斯·坎寧更是渾沒在意,滿口答應,他很清楚太平軍的目的是想學元奇,但沒有雄厚的資金做后盾,那無異于是白日做夢。
略微沉吟,他才開口道:“太平軍要想在孟加拉立國,想要發展工業,必須有足夠的資金,阿薩姆的茶園已形成規模,貴軍若能奪取阿薩姆,就無須為資金發愁。”
阿薩姆被元奇的西北新軍和藏兵占據,這是要挑唆太平軍向元奇開戰?馮云山暗自腹誹了一句,這才道:“我們會慎重考慮閣下的建議。”
加爾各答,南王府。
從天王府回到府邸,馮云山還沒來得及洗浴更衣,就聞報翼王石達開前來拜訪,對于石達開的來意,他自然清楚,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請翼王前書房候著,本王稍后便去。”
稍稍洗浴,他就趕往書房,一見他進來,石達開起身徑直問道:“南王去恒河海口是去跟英國人和談?”
馮云山點了點頭,“咱們要想自保,必須與英國人和談。”
“咱們要想在孟加拉立國,只能依靠元奇,而不是英國人!”石達開說的又快又急,“元奇為什么讓咱們在孟加拉立國?是為了讓咱們阻止英國人勢力向緬甸擴張,而英國人根本就不可能放棄緬甸,咱們依靠英國人,豈不是與虎謀皮?”
“坐,坐下說。”馮云山一臉和煦的伸手讓座,落座后,他才不急不緩的道:“與英國人和談,不過是權益之計,為的是保存實力。咱們的兵力若是與英軍拼光了,也就失去了利用的價值,元奇對咱們必然是棄如敝履。況且,易國城也來電,著咱們在力不能敵的情況下,放棄加爾各答。”
石達開瞥了他一眼,冷聲道:“南王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易國城讓咱們棄守加爾各答,是為了讓咱們保存實力,就算咱們棄守加爾各答,也會對英軍構成極大的威脅,英軍不敢不重兵駐守加爾各答。”
說到這里,他冷笑了一聲,“可憐易國城處處為咱們考慮,咱們反倒是背后捅了他一刀。”說著,他盯著馮云山道:“易國城是什么秉性,南王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刀,咱們是要付出代價的!”
聽的這話,馮云山暗嘆了一聲,道:“只要咱們實力猶存,還有利用價值,元奇就不會放棄咱們。”頓了頓,他才輕聲道:“天王的意思,天國不能一味的長期依賴元奇,也不能只依賴元奇,既要在孟加拉立國,夾在元奇與英國之間,就必須左右逢源,如此,才能有喘息的機會,如果長期征戰,咱們這點兵力總有拼光的時候這也是從長遠考慮。”
長遠考慮?石達開已經沒有心情再辯駁,就這么屁大一點的地盤,還是處于英國和大清這兩大野心勃勃的勢力夾雜之下,能有什么長遠?真要是出于長遠考慮,就該果斷的投向元奇。
元奇這些年對太平軍雖是百般利用,又打又拉又防,但一直留有余地,從來沒將事情做絕,其實一直是在等著太平軍主動歸順,真要是從長遠考慮,為一直不棄不舍忠心追隨的兄弟們著想,就該放棄不切實際的立國打算,這樣下去,遲早將兄弟們帶上絕路!
上海,鎮海公府,長樂書屋。
易知足一聲不吭的在從加爾各答發來的電報上簽下‘已閱’兩個字,隨后將電報放在茶幾上,摸出翡翠煙嘴點了支香煙。
魏源、趙文烈兩人面面相覷,也不敢吭聲,兩人也沒料到,太平軍居然會與英軍和談,主動撤離加爾各答,如此一來,易知足借助太平軍在南亞牽制英軍的如意算盤可說是全部落空。
“加爾各答如此好的條件,太平軍居然不戰而棄,洪秀全果然是爛泥扶不上墻!”易知足語氣既憤慨有夾雜著些許惋惜和無奈,說著,他抬頭看向曹根生,“電令葛羅巴、馬尼拉、廣州,抓緊時間,加強戰備,務必在冬季之前做好充分準備!”
待的曹根生離開,趙文烈才斟酌著道:“就算太平軍與英軍和談,將加爾各答拱手送還給英軍,但印度大范圍起義不是一時半會能平定的吧?”
“別高估印度人,也別小瞧印度對英國的影響。”易知足緩聲道:“印度大大小小七百多個土邦,從來沒有統一過,再加上民族眾多,構成復雜,宗教混亂,文化駁雜,堪稱是最最典型的一盤散沙,不能對他們抱以太高的期望。
印度作為英國在海外最重要的殖民地,英國人絕對不允許印度長期動亂不堪,況且,這次還要大舉東侵,所以調往印度平亂的兵力絕對是超出想象,壓根就不會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
魏源卻是提醒道:“太平軍會不會被英軍利用,倒打一耙?”
“不至于。”易知足也考慮過這個問題,當即就搖頭道:“太平軍只是想保存實力,與元奇翻臉,應該沒這個膽子,洪秀全也應該沒那么蠢。”
魏源看了他一眼,道:“爵爺既說孟加拉是戰略要地,英國人自然不會輕易容忍太平軍占據,孟加拉地盤不大,太平軍也未必會滿意,英國的實力也是毋庸置疑的,若是許下更大的利益,太平軍未必就不會動心,比如緬甸、西藏。”
易知足聽的心里一動,他能驅使太平軍入緬甸以染指東南亞,英國人難道就不會這么干?還有西藏,英國人可是一直覬覦西藏,若是驅逐太平軍入西藏,那就是個大麻煩!是不是該考慮放棄太平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