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望遠鏡里看著城頭上那一片耀眼的紅色,易知足也緊張的手心里出汗,他是真擔心城頭上的團勇按捺不住,起身與英軍對沖,新兵最大的特點是怕死,在克服了對死的恐懼之后,又往往容易沖動,這節骨眼上,城頭上的團勇要是起身,無疑也會成為城內英軍的活靶子。
他沉聲下令,“命令兩邊火炮陣地用炮火壓制城墻內側一百碼內的英軍。”
眼見的大批英軍沖上城墻來,身先士卒率先爬上城墻的一團二營營長宋福貴緊張的一額頭都是汗,他自然清楚不能起身,否則就是城內英軍的靶子,但不起身,他們就只能干挨打,還不了手,趴在地上他們是沒法裝填子彈的,打一槍之后,就的等死。
“趴下,傳我命令,都趴下!所有人都趴下!”宋富貴一迭聲的催促道,兩害相權取其輕,他瞬間就做出了決定,與其站起身成為城墻上和城墻下兩個方向英軍的射擊目標,還不如趴下,靜靜的趴著,才能夠最大限度的減少傷亡,城下戰壕的兄弟們不會讓城墻上的英軍好過的,挺過這一波就安全了。
原本不少蹲在城垛后的團勇聽聞命令都趕緊的趴下,團勇們的訓練時間雖然不長,但將近半年的訓練讓他們養成了良好的服從命令的習慣,只要有命令,他們會不假思索的服從和遵行。
往后瞟了一眼,見的眾團勇都齊刷刷的趴了一地,宋富貴又接著命令道:“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開槍。”
爬上城頭的一眾團勇手中的槍基本上都裝有子彈,在城頭上根本就沒機會開火,前一波英軍沖上來,無須他們開火,城下戰壕里的槍手就將他們消滅了一大半,眾團勇也清楚,開槍之后,根本就沒有裝填子彈的可能,所以很少有人開槍。
宋福貴之所以不準隨便開槍,也是想把握機會,他知道,面對城下密集的射擊,城墻上的敵人最終也會象他們一樣,趴在地上,到那時候,雙方誰有子彈,誰就站優勢。
定海的城墻并不寬,不過就三米多,大量的英軍沖上城頭,猶如一道紅色的浪頭沿著城墻席卷而去,他們當然知道城墻上趴著不少敵人,也知道城下的槍手很快就會再次射擊,他們的爭取時間,在城下的敵人開第二槍之前,迅速的沖過去,用刺刀或是用腳將城墻上的敵人清除掉。
僥幸保下小命的馬德拉斯步兵在正規軍的裹挾下身不由己的再次充當了炮灰的角色,就在他們沖到敵人跟前不過二十步遠時,宋福貴一聲暴喝,“開火!。”
城頭上登時響起了密集的槍聲,米尼槍射程遠,穿透力強,面對密集隊形,近距離射擊,一槍穿兩人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英軍沖鋒的勢頭為之一窒,就在這時,城下的槍聲也密集起來,英軍仿佛是割麥子一般,一茬接一茬的倒下,僥幸沒死的也都有樣學樣,乖乖的趴下。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這時猛烈的響了起來,驚的城頭上的雙方都一動不敢亂動,緊緊的靠著城垛趴著。
看著城頭上士兵割麥子一般一片一片的倒下,英軍陸軍司令布爾利臉色一片蒼白,他看的分明,除了前面一部分是被城頭上的敵人射殺的,絕大多數士兵都是被對方城下的槍手射殺的,對方用的是什么線膛槍?怎會有如此快的裝填彈藥的速度?
東岳宮,關天培嘖嘖嘆著道:“有火炮配合,這仗就是好打。”說著,他眉頭一皺,疑惑的道:“元奇團練的火槍怎能打的那么遠那么準?”
聽他如此問,易知足一陣好笑,這反應也太慢了,這個時候才發現?其實也不怪關天培,元奇的戰壕雖然距離城墻有四五百碼距離,但有不少彎彎曲曲直通城墻根的通道,元奇團勇們為了提高命中率,不少人都是盡量的選擇最合適的距離和位置,從東岳宮往下看,距離也就不很明顯。
易知足自然清楚這事情瞞不過去,當即含笑道:“這是花旗國最新研制的米尼槍,射擊距離和精度都有大幅提升,這也是我敢讓元奇團練出兵收復定海的底氣所在。”
關天培遲疑著道:“知足的意思,是比英軍的火槍還要好?”
“比英軍最好的火槍都要好,英軍的火槍也分兩種,他們的正規軍和英印軍所裝備的火槍不一樣。”易知足嘴里說著,卻沒放下望遠鏡,突然,他看到城頭豎起了一面鮮紅的軍旗,不由的住了口。
什么意思?在城頭上豎軍旗鼓舞士氣?一轉念,他就反應過來,對方這是在告訴他,他們所在的位置,同時,也無異于是告訴他,城墻上英軍的位置,他不由的一笑,這宋福貴挺聰明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傳令,著曉峰嶺火炮陣地,向城墻開炮,由遠及近逐步向軍旗位置靠近,不得靠近軍旗一百碼。”
剛剛停歇下來的爆炸聲再度響了起來,就在城墻的上空爆炸,而且由遠及近,逐步過來,見這情形,宋福貴不由的一喜,原來,他在炮聲停歇之后,才發現,與敵人之間隔著一堆尸體,根本不可能對射,可總這么趴在城頭上也不是個事,他才靈機一動,趕緊用軍旗標明自己隊伍所在的位置。
眼見著爆炸聲逐步逐步靠近,趴在城頭上的英軍可真是慌了,逃都沒地方逃,繼續趴著會被火炮炸死,站起身來,會被火槍打死!往前爬,前面有敵人等著他們,往后爬,看這炮彈的落點軌跡,只能是死的更快,就是想投降,他們都做不到,找不到白旗。
就在他們陷入絕望之時,爆炸聲卻停了,敵人沒有炮彈了?這似乎不太可能,就在他們驚疑不定之時,城外卻爆發出一陣陣歡呼,首次出征定海的元奇團勇們在望見定海城中間高高升起的白旗后,禁不住大聲歡呼起來,為他們的首戰告捷而歡呼!
望著定海城中間高高升起的白旗,關天培輕聲嘀咕了句,“這些英夷也就只能欺負欺負八旗綠營。”說著,他大聲問道:“花旗的米尼槍,能不能給水師買一批?”
易知足似乎意猶未盡,聞言懶懶的道:“現在根本就沒有花旗商船來廣州,我去哪里給軍門買去?”
關天培眼珠一轉,道:“那將這批英軍的火槍送給水師,如何?”
英軍的火槍對于元奇團練來說根本沒用,因為米尼彈對于槍管的規格要求很高,元奇如今都是統一使用的美國的霍爾式前膛線膛槍,易知足自然樂的大方,笑了笑,道:“元奇團練如今也還有一半人沒有裝備火槍,不過,看在磨刀洋的戰績上,分一半給水師。”
這一半也是近兩千枝火槍,關天培喜滋滋的連連點頭道:“一言為定,不過,先說好了,別拿差槍糊弄老夫。”
易知足留一半是打算給黃殿元的,畢竟對于英軍的情報,以后主要還靠天地會,他還指望著能與天地會聯手坑英軍一把,聽的關天培這話,他笑著道:“軍門放心,不論好壞,咱們都平分,如何?”
“成,知足處事公道,可不象那些個花旗人。”關天培喜笑顏開的道。
易知足心里卻是好笑,這以后要是知道這花旗戰艦都是他和伍家的,不知道會不會找他算賬,關天培心情大好,高聲道:“來人!”
離著兩人不遠的麥廷章連忙快步趕上來拱手道:“軍門有何吩咐?”
關天培朗聲道:“馬上派快船通知寧波府,廣東水師已經從英軍手中收復定海縣城,令他們馬上派人來接防。”
下午五點,定海縣城,南門外。
關天培、易知足領著水師官兵和兩營元奇團勇排著整齊的隊列,靜靜的等候著,城門緩緩打開,揮舞著白旗和一名鼓手最先出來,隨后是兩列軍容齊整的英軍邁著整齊的步伐源源不斷的從城里走出來。
見這情形,關天培撇了撇嘴,不屑的道:“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投降也搞的如此鄭重其事。”
“噓——。”易知足輕聲道:“這既是對咱們的尊重,也是尊重他們自己,咱們的午門獻俘儀式不比這隆重的多?”
“那可不一樣。”
“都一樣。”易知足說著提醒道:“收復定海的功勞是算在軍門頭上的,待會兒軍門上前受禮。”
這小子倒是曉事,關天培連忙點了點頭,本想安慰幾句,但他知道這時說什么都是多余的,最明智的就是什么也不說,但沉默顯然更不妥,他當即轉移了話題道:“那些英夷吹的什么鬼曲調,難聽死了。”
對于英軍的鼓手及吹笛者吹奏的曲子,易知足也不懂,不過,聽這曲調,令人有些傷感,沉吟了下,他才道:“人家這是投降,難不成還能給軍門來一段喜慶的曲子?”
在“世界上下顛倒了”的樂曲中,英軍陸軍司令官布爾利領著一眾軍官面無表情,腳步沉重的走出了城門,升白旗投降,既是為了及時挽救城墻上那些英軍的性命,也是出于實際的考慮,他與手下一眾軍官簡單的商議了下,一致同意他們根本不可能堅守三天以上,他們眼下是處于絕望的處境之中,已經付出了最大的努力,投降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作為投降的最高指揮官,他心里的難受可想而知,原本他是派出了談判代表與對方談判,哪知道對方根本就不談,只一句話,“要么無條件投降,要么繼續打。”他還能選擇什么?
緩步走到關天培、易知足兩人跟前,布爾利解下自己的佩刀,看了看兩人,然后徑直走到易知足跟前,躬身,雙手捧刀上舉,道:“英吉利準將布爾利,率領英吉利駐守定海全體陸軍向閣下無條件投降。”他選擇易知足,是因為易知足身著元奇團練的軍裝,因為打敗他的隊伍就是元奇團練。
見這情形,關天培一張臉黑的象包公,這些英夷也太沒眼力勁了,沒見本水師提督身著一品武官官袍站在前面?還巴巴的將刀獻給后面的易知足。
易知足心里憋著笑,輕咳了一聲,才用英語道:“抱歉,領導這支部隊打敗閣下的,是前面這位將軍——大清一品大員,廣東水師提督。”
聽他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布爾利心里一喜,連忙后退兩步,隨即再上前,將佩刀呈送給關天培,待的關天培接過佩刀,他才躬身道:“我們接受無條件投降,但希望將軍閣下能夠善待戰俘。”
“閣下放心。”易知足道:“所有的戰俘都會得到人道的對待,生病的士兵,我們亦會請醫生治療,并且給予必要的修養和飲食調理。”
聽的這話,布爾利一顆心完全落到肚子里,連忙道:“謝謝閣下的仁慈,不過,我希望所有的軍官能夠得到體面的對待。”
“我同意你的請求。”易知足道:“少尉以上的軍官,我們會區別對待,對于英吉利士兵和印度士兵,我們也會區別對待。”
對于眼前的二位,布爾利根本就不認識,他知道的只是對方是清國的廣東水師,因為易知足一直是這么說的,關天培對方介紹了,但易知足本人,他卻不認識,遲疑了下,他才躬身道:“能否冒昧的問一下,閣下是——?”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大清廣東水師義勇統領——易知足,定海所有英軍俘虜皆由我管理,閣下盡可放心。”
聽他如此說,布爾利是徹底放下心來,同時也意識到,這位年輕人才是這支隊伍的真正統領,當下便恭敬的行禮后退。
“大清廣東水師義勇統領,這身份可上不了臺面。”關天培輕聲道:“此番定海大捷,知足不防讓部堂大人給你保舉一個實職罷。”
易知足笑了笑,道:“在下事務繁雜,哪還有時間和精力做官,若要保舉,能否授一個團練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