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嚴世寬不吭聲,易知足也不說話,伸出一雙手翻來覆去的看,仿佛手上長了花一般,還別說,他這雙手,手指修長,手掌上的掌紋細密繁雜,還真有些看頭。品書網()
沉寂片刻,嚴世寬站起身神情肅然的躬身一揖,道:“嚴家落到今日的處境,已經是無力回天,我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興泰行欠下債務著實太大,抄家流放,舉家發賣,在所難免。
今日前來,小弟只求三哥一件事,嚴家被舉家發賣之時,還望三哥將我那妹子買下來…。”說到后面,他已是語帶悲聲。
“不買。”易知足一口就回絕道:“鬼知道你那妹子以后會不會跟你一樣胖。”
“易知足!”嚴世寬猛喝一聲,抬起身瞪著他,一字一頓的道:“這么多年,算我嚴世寬瞎了眼!”說完,轉身就走。
待他走到房門邊,易知足才笑道:“做戲得做全套,人在心情激奮之時,腳步與快又急,你這步子是不是邁的慢了點?”
嚴世寬麻溜的一個轉身,幾步沖到易知足跟前,瞪著他道:“這都快家破人亡了,誰有心情跟你做戲?我這是…..這是…。”
“臨終托妹。”
“你才托妹,你才臨終!”嚴世寬沒好氣的道。
“我倒真是死過一次了。”易知足道:“前日醉酒落水,可算是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說到這里,他語氣變的有些低沉,“暈死前,心中除了恐懼,更多的還是不甘,不甘心就這么死去,不甘心在這人世間白白走一遭…。
昨兒睡了一天,我一直在想,不能再象以前那樣昏昏噩噩的活了,況且,經過這一次,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十三行的小商行都是朝不保夕,不定那天就會突然倒閉,乘著年輕,我想掙下一份屬于自己的家業,開創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
“你還好,一朝醒悟,至少還有機會。”嚴世寬幽幽說道,隨即長嘆一聲,“我卻是連幡然悔悟的機會都沒有了…。”
“誰說你沒有機會了?”易知足盯著他道:“機會不是等來的,不是盼來的,機會得靠自己創造。”
“創造機會?”嚴世寬小眼珠一轉,道:“什么意思?”
易知足沉聲道:“如今的情形,興泰行要想不倒閉,只能自己創造機會。”
聽的這話,嚴世寬一雙小眼睛登時賊亮賊亮的,一臉興奮的道:“三哥有法子挽救興泰行?”
“你信嗎?”
“信!”嚴世寬脫口道:“不信你,我還能信誰?”
易知足呷了口茶,緩聲道:“興泰行的情況,這兩日我仔細琢磨了下,并非沒有挽救的可能…。”
“這話當真?”
“別打岔!”易知足輕斥了一句,接著道:“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有一弊,必有一利,興泰行之所以面臨倒閉,是因為高額的商欠,而我認為,正是高額的商欠為興泰行留下一線生機…。”
“能不能不那么繞?”嚴世寬抗議道:“我的原話記著回去復述…。”
易知足瞪了他一眼,他連忙乖乖閉口。
“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十三行的連帶互保制度,興泰行欠額總計二百五十八萬元,就算是抄沒了嚴家,估計仍然還有二百萬以上的缺口,若是興泰行倒閉,這個缺口就得十三行現有的行商填補。
自英國東印度公司對倒閉之后,十三行的處境就日趨艱難,日子稍稍好過一點的,不外乎是怡和行、同孚行、廣利行三家,這個缺口也主要由這三家填補,一家至少要四五十萬,廣利行和同孚行怕是都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壓力。
再一個,興泰行的倒閉,會引發放貸外商的恐慌,從而掀起一波追債的風潮,這兩日已經有這方面的跡象了,若是任由這情形繼續發展,必然會導致商欠數額較高的小商行相繼倒閉。
如此一來,十三行三大家商行要還的債務就不只二百萬,甚至有可能是四百萬,就算財大氣粗的怡和行怕是也會為之頭痛。
所以,十三行的三大行商,應該沒有誰會愿意興泰行倒閉,就連怡和行也不愿意!”
嚴世寬殷勤的為他續了杯茶,道:“十三行固然是不愿意,但架不住總督府和粵海關的強壓,這根子還是在外商,只要他們不逼迫還債,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根子不在外商。”易知足篤定的道:“根子在十三行!兩廣總督和粵海關在乎的是朝廷的顏面,他們不會管十三行和外商如何商談,只要外商不控告十三行,他們根本不會多事。
外商的目的是追債,向兩廣總督遞交稟帖,控告興泰行,就是為了追債,他們最為關心的,是拿回放貸的銀子,至于是誰還債,是十三行?還是興泰行?他們根本無所謂,所以說,十三行的態度決定了興泰行的生死!”
“十三行的態度決定了興泰行的生死,而十三行又沒有誰愿意興泰行倒閉。”嚴世寬說著白了他一眼,道:“這不就是說,興泰行根本不會倒閉?”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我只說十三行的三大行商,不愿意興泰行倒閉,可沒包括小商行在內,你聽清楚!”
頓了頓,他才接著道:“十三行壟斷整個對外貿易,但朝廷對茶、絲等大宗商品的出口是有定額的,簡單點說,就好比一個大餅,十三家商行分著吃,興泰行倒閉了,就等若少一個人吃,剩下的十二人就夠吃的更多,從這方面講,十三行行商家家都希望興泰行倒閉。”
“嗯,我明白了。”嚴世寬點頭道:“大行商怕分擔興泰行巨額債務,不愿意興泰行倒閉,小行商想獲得興泰行倒閉后空出的份額,所以希望興泰行倒閉。”
“對。”易知足點頭道:“尤其是沒有倒閉風險的幾家小商行,更樂意見到興泰行倒閉。”
“那如何才能避免興泰行倒閉?”
“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也復雜。”易知足才說了一句,就聽的肚子“咕”的一響,瞥了外面一眼,外面早就黑透了,他起身道:“要不,先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