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日光從打開的石門照了進來,講課老先生看著這群懂事的孩子,仿佛看到了某種“希望”。
“孩子們,神一道院頒布了二十里法令,明天就會有神一道院的修士來接你們了,他們會把你們帶到安全的地方。會給你們訓練,然后測試天賦,讓你們有機會覺醒星璇,凝聚道圖。”
“覺醒星璇后,他們會免費給你們珍貴的道果,得到道果認可就能凝聚道圖,然后你們就可以成為神一道院的正式成員,成為一名真正的修士!”
講課老先生的笑容異常慈祥,下面的孩子們也異常興奮。
他們不止一次聽營長莊平說過道果的神奇,當道果轉化為道圖后,就有機會擁有強大無比的開山裂石的力量,在這樣的世界里,誰不想擁有力量呢。
姜允澈是這群孩子里最冷靜的,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老師您呢,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講課老先生渾濁的雙眼看了姜允澈一眼,想起三年前他剛來時那種木訥中帶著慌亂的眼神,話都聽不懂,字都不認識的笨拙,眼神變得更加柔和了:“小澈,你是我教過的學生中最聽話的,最聰明的,這三年時間里你已經把我教的全都學了去,為師很是欣慰。”
老先生頓了頓,再次說道:“但,我們剩下的人都不會跟你們一起去神一道院,神一道院的人會安置好我們的,我們會在不遠的地方等你們回來。”
“老師,我們去了神一道院還能回來嗎?”最調皮的曾二牛扯著一張嗓子吼道,逗得大家哈哈直笑。
“二牛你說的什么話,我們當然可以回來了,老師說過神一道院也會有假期的,你一定是沒認真聽老師講課。”扎著兩個大辮子的妞妞最喜歡和曾二牛吵架。
曾二牛被妞妞懟得說不出話,只能憋紅了臉,扯著脖子不看妞妞。
講課老先生摸了摸雪白的胡須,哈哈笑了兩聲,說道:“當然能回來,你們可是神一道院的未來,這片土地的守護者,想回來就回來唄。”
“老師,老師,等俺二牛當上了修士,一定給您帶最喜歡看的書回來。”曾二牛扯著大嗓門,堅定的說道。
這一次沒人笑話他,大家都紛紛表示要給老師帶各種東西回來。
老先生滿意的點了點頭,直說著都是好孩子。
曾二牛為自己終于說對話了而感到高興,高興的掃視了一圈后,他發現老師最關照的姜允澈竟然默不作聲,一時間有些惱了。
“姜允澈,你怎么不說話啊,老師平時最疼的就是你,你…你怎么能不說話呢?”
大嗓門的聲音傳出,頓時將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姜允澈身上。
妞妞頓時不樂意了,平時姜允澈話很少,性格有些孤僻,但很關照他們的,就像一個大哥哥一樣,再加上姜允澈的娃娃臉長得頗為俊秀,不少女孩子都對他抱有好感。
因此,妞妞忍不住為姜允澈打抱不平。
“二牛,你怎么能這么說允澈哥哥呢,他…他興許只是走神了,沒聽見我們在說什么。”
“對呀,允澈弟弟不是知恩不報的人。”
“嗯,是的,他才不是那樣的人呢!”
“…”
眾人紛紛替姜允澈說話,弄得二牛本就血紅的臉像滴血似的。
講課老先生慢悠悠的捋著胡須,姜允澈這孩子從小就讓人看不透,但他知道他不會是那種白眼狼性格的人。
姜允澈看著老師無比放松的面容,起身行禮,恭敬道:“自從學生被巡邏隊救下來安置到378營地后,老師待我像親生兒子一般,將所有知識都傾囊相授。教我說話,讀書識字,禮義廉恥,怎么疊被子,怎么洗衣服,怎么躲避危險,怎么生存。”
如果沒有老先生傳授的知識,姜允澈連這個世界的語言都聽不懂,文字都不認識,更不敢一個人跑到安生區最邊緣去的,更別說收獲兩顆道果了。
因此,他對老先生只有濃濃的感激之情。
“老師的種種恩情,學生自不敢忘。只是學生不想從神一道院帶什么東西回來給老師,學生想要把老師帶到神一道院去,遠離危險,安享晚年。”
好!好!好!
教書老先生連叫了三聲好,高興的拂袖而去,似是對這番回答很是滿意,很是欣慰。
二牛羞愧的低下了頭,女孩子們更是向姜允澈投去了崇拜的目光,這樣長得帥心地又善良的少年,在這群情竇初開的少女眼中,顯得那么耀眼。
不一會兒,大家紛紛回到各自的帳篷去,收拾著行囊準備明天和家人道別。
姜允澈回到屬于自己的帳篷,吃了點營地發放的干糧后,剛準備進行今天的修行,一道虎背熊腰的身影突然在落日余暉的照耀下印在了帳篷上。
“小澈,在忙什么呢。”
看著那虎背熊腰的影子,姜允澈便知道是誰了,起身打開了被綁的結結實實的帳篷門。
“營長,進來吧。”
帳篷里面的空間不大,身材高大、面相兇惡的莊平進去只能彎著腰,有腰傷的他不能長時間保持這種姿勢,姜允澈從角落拉了一根小木凳出來讓他坐上去,他才舒服了些。
莊平看了眼姜允澈,他的樣子看上去很平靜,一雙眸子清澈見底,沒有其他孩子那般有活力。
姜允澈來到營地已經足足有三年時間,莊平清晰的記得他來到營地第一天時,那雙眸子里蘊含的迷茫、恐懼、慌亂、不知所措。
如同在黑夜里失去火光的宿營者,周圍潛伏著隨時會吃人的海獸,莊平毫不懷疑那種恐懼彷徨能徹底摧毀一個人的心志。
當時送姜允澈過來的巡邏隊員和莊平說了他們在現場看到的情況后,即使經歷過殘酷戰爭的莊平,也很難想象親眼見到自己母親被四分五裂的場面有多么恐怖,對一個小孩的打擊有多大。
他們一致認為這個孩子很可能會被嚇成了傻子,畢竟十三歲了話也不會說,字也不會識的人不是傻子是什么,好在他身上的玉佩刻著他的出生日期和姓名。
令人沒想到的是,后來姜允澈竟然挺了過來,跟著老先生學會了說話,學會了文字,學會了禮儀。
然后才變得像現在這般理智,理智的讓人心疼。
“小澈,這是剩下的一點肉干,明天你們就要啟程到神一道院去了,多吃點肉干讓身體狀態好一點,畢竟趕路也是挺耗費體力的一件事情。你可別被他們比下去了。”
莊平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個嚴嚴實實的包裹放在地上,明天即將離開營地的孩子中,只有姜允澈是獨來獨往的。
看著他怪可憐的,莊平拿出了自己積存已久的肉干作為道別禮物。
生活本不易,流人遂自安,或許這個孩子需要一點溫暖。
姜允澈望去,深吸了口氣,袋子里的肉干估摸著有十來斤,這十斤左右的肉干足夠一個成年人省吃儉用半年的量了。
在肉食極度匱乏的安生區邊緣,十斤肉干足以讓大部分人心生歹意。
姜允澈沒有拒絕,只是重重的點了點頭,將這份溫暖放進了心里。
莊平見姜允澈沒有一絲矯情,欣慰的點了點頭,一臉兇惡的他竟開始和姜允澈嘮起了嗑。
從年輕時期通過測試進入神一道院時的意氣風發,聊到后面泯然于眾時的失落。從發現自己無論怎樣努力也趕不上天資卓越、高高在上的師兄師姐們時的憤恨,聊到磨滅意志渾渾噩噩的難受。從戰爭發生時的殘酷,聊到心愛的姑娘死在海獸獸潮時的瘋狂。
那一戰,他身負重傷,星璇破碎,道圖蒙塵,心灰意冷,回到了出生的地方。
按他的話來說,他的前半生只是這個時代的一個縮影罷了,是這個時代中絕大多數人所經歷過的。只是他幸運的活了下來,才有了故事,死去的,連講故事的資格都沒有。
這是個伴隨著流血和犧牲的時代。
朦朧的月光從帳篷的縫隙中傾瀉而下,莊平安靜的講著故事,姜允澈安靜的聽著。
夜很快過去了,第二天的陽光遲遲沒來,天空有層厚厚的烏云,看起來不是一個好天氣。
接年輕孩子們的是神一道院的巡邏隊,和當初救下姜允澈的巡邏隊是同一個機構。
他們如約而至,隊伍看起來浩浩蕩蕩,但穿著藍白長袍的巡邏隊隊員只有兩個,一男,三十歲左右,一女,二十五上下。
兩名巡邏隊隊員領頭,背后跟著百來名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看起來很是壯觀。
378營地地處安生區邊緣,是這片區域里的最后一個營地,這里的十幾名孩子們遠遠的就看到了龐大的隊伍,不由得興奮了起來。
378營地里的所有人都出來送孩子們,營長莊平站在最前面,教課老先生罕見的抽起了收藏已久的不知名煙草,吞吐中猶如騰云駕霧,一臉滿足。
最后,莊平想起以前老營長在他們出走時說過的話,現在他把這句話送給了孩子們。
“今日之后,就算是山河倒轉,洪水滔天,你們都不要回頭。”
慷慨激昂的話語得到了一片雜亂的回答,其中夾雜著孩子們的肯定,一如當初他們離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