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封盤前一點時間,觀戰室內。
剛才的“張老師”現在卻又變回小學生了:
“馬小馬小,你快跟我說說,你必須跟我說說!這棋到底是啥意思呀?怎么這棋難道在你看來,襄屏現在就已經獲得很大優勢了嗎?”
這時沒人理他,想想也是呀,他剛才在這么多職業棋手面前裝了那么長時間逼,那么這時候誰有空理他。
馬曉飛甚至笑著調侃道:“你自己琢磨去呀,想必以張老師的高棋,那應該還是看得懂襄屏的高招吧。”
嚴格說起來的話,馬小這話其實并沒多大問題。因為圍棋的一個有趣之處就在這里:
大家常說的“好棋”或者“妙手”,在出現在棋盤上之前,那可能很多人都想不到,然而只要等這些手段出現在棋盤上之后,那絕大部分都不會太過晦澀難懂。
尤其到了張大記者這種業6水平,那么說實話,讓他這種水平看不懂的手段還真不算多。
然而今天的情況,貌似就是個例外了。
從剛才幾位職業棋手的對話來看,他們不僅認為李襄屏下出好棋獲得優勢,并且這個優勢好像還很大,大到馬曉飛都認為這盤比賽差不多已經失去懸念。
這當然就讓張大記者有點抓狂了。
要知道圍棋的另外一個有趣之處:那就是棋盤上雙方的差距越大,形勢就越容易判斷,反之就越難。因此對于張大記者這種水平的人來說,那種接近“兩分”的細棋局面才最讓他們判斷不清。
今天這盤棋貌似又是個例外了。
到目前為止,張大記者不僅沒有看出黑棋的什么妙味,他甚至覺得李襄屏剛才一連串下法非常之俗,甚至說是圍棋中最俗的下法都不為過 提到圍棋中“最俗”的下法,那么資深一點的棋迷當然都知道,那肯定就是傳說中的“車后押”了。
嗯,“車后押”是日本外來語,換成咱們國語的話,那就叫做“老漢推車”。
瞧瞧這名稱就知道,這絕對是圍棋中最俗的下法沒有之一。
而這張棋譜上的最后幾手棋,李襄屏就是一連串的“老漢推車”,因此像張大記者這種自詡很有品味的人,他當然沒法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這種下法的妙味。
僅僅手法俗點也就算了,畢竟從李襄屏出道以來,他把俗手變成妙手又不是一次兩次了,張大記者現在也算是有了一定免疫能力。
現在最讓他受不了的是:到目前為止他個人的判斷,貌似和面前幾位職業棋手完全不同啊。
馬曉飛他們認為李襄屏下出好手,到目前為止已經獲得接近“拿下比賽”的優勢。
可是在張大記者眼中呢,他不僅不認為黑棋有什么優勢,甚至覺得因為李襄屏的一連串俗手,局部損失的實地有點大呀。
其實僅僅損點實空也沒什么,畢竟這樣的事李襄屏之前也干過 比如前不久“三星杯”決賽的3盤棋,李襄屏創造的那個“六路連壓”下法就是如此,看上去非常損實地。
而他今天的這個“老漢推車”呢,在外形上其實就和那個下法很像,只不過這次是在五路連壓而已。
只不過雖然低了一路吧,但和上次有所區別的是:上次的那個下法好歹外勢完整,棋形上沒有什么破綻,然而這次呢?反正在張大記者眼中,黑棋剛才這一串給自己留下好幾個斷點 所謂“棋從斷處生”,因此斷點比較多的棋形,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能稱之為“厚”的。
一連串俗手損實地,損完實地自己還不厚,那么這樣的棋 張大記者沒有辦法了,他這時候決定放棄自行思考,反正要自己想的話,那一時半會肯定想不明白,張大記者的目光開始掃向眾人,決定找一個人來給自己解惑。
張大記者先看向馬曉飛,嗯,這家伙首先排除,張大記者認為自己也是有自尊心的,他剛才既然拒絕,那自己當然不會去開第二次口。
張大記者再掃過華領隊和王易,這兩位同樣可以排除,別看這兩位也是職業的吧,但畢竟已經遠離一線多年,張大記者認為真要較真的話,這兩位現在還未必下得過自己呢。
張大記者接著看向孔二杰,嗯,從理論上說,這位應該是最合適人選,畢竟是“最職業的職業棋手”嘛。
不過張大記者想想還是放棄。
原因無他,別看孔二這家伙棋高人又帥吧,但卻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嘴賤,京城人士的他可是典型的“京油子”,為了防止他的毒舌,張大記者還是決定放棄向他請教。
最后也就只剩下一位黃奕中六段了。嗯,不錯不錯,張大記者認為這位同學合適,長相忠厚的黃六段不僅是高棋,他現在的女朋友其實還是張大記者的同事,都是供職于“圍棋天地”雜志社,既然有這層關系在這里,那么不問他問誰?
“這個奕中”
“呵呵,老張你先別問,你先比較一下襄屏今天實戰這個下法,和以往正常定式下法的差異,只要你琢磨清楚這個差異,應該就能感受到這其中的妙味了。”
“哦?”
必須承認有個業5當女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樣啊,黃六段就這么一點提示,當張大記者按這個提示展開思考后,他還真的捕捉到點東西了:
“以前定式的下法這里都是“上長”可襄屏今天卻是在這里“連扳”,這樣雖然讓自己多出一個斷點吧難道難道他根本就不在乎這個斷點、或者干脆就說,這個斷點其實一定都不嚴厲?”
見張大記者很快找到重點,這時連旁邊的馬曉飛都笑了:
“呵呵不錯不錯,有兩把刷子,不虧是能當我們“張老師”的人。”
張大記者卻沒理他了,而是一直盯著黃六段,黃奕中也笑了,笑過之后他感慨道:
“以往的定式都是“上長”,現在看來就是一種想當然的下法呀,是大家顧忌會多出現一個斷點才這樣下的,可看過襄屏的下法之后,卻發現這個斷點根本就不嚴厲,甚至都可以說根本就不存在,那么老定式和新下法比起來,老下法就顯得太過松垮了,這其中的高下立判。”
張大記者聽了點點頭,對于圍棋中的“松和緊”,那么到了他這種水平自然都會有概念的。
舉個簡單例子,比如說圍棋中的某些棋形,你明明可以“扳頭”卻沒去扳,而是“退”了一步,那么這個“退”的下法就很可能是“松緩”。
反過來呢?如果明明不能“扳”的地方你強行“扳頭”,那么這種下法就是“過份”甚至“無理”。
今天這其中的差異就是如此:老定式中的“上長”,是大家認為李襄屏的“連扳”可能過分了,只有這樣下才是“本手”,然而看過李襄屏的下法呢,卻發現那步“連扳”完全可以成立,那么相對比之下,原來的“本手”自然就變成“松緩”。
“松和緊”的差異雖然理解了,不過在這個時候,張大記者還有疑問,畢竟像這種“松和緊”的概念,屬于圍棋中比較虛的東西呀,難道就這么點好處,就能抵消那一串“老漢推車”的俗手?
“奕中你看這”
張大記者用手指的正是黑棋“老漢推車”的那一串 黃六段笑了:“這一串怎么了,因為那個斷點不存在,那么這一串就是厚勢呀,你來看”
黃奕中開始在棋盤上用參考圖說話了,他現在擺的是幾個“夾擊”的變化,等看過他的變化圖后張大記者也完全明白了:
這一串貌似真是“厚勢”,因為有了這幾個子再去“夾擊”,白棋原先“一間低夾”的那枚棋子頓時呼吸困難,根本就不敢在局部亂動,說是已經無疾而終都不為過。
不過雖然已經看清黃奕中擺的變化圖,張大記者還是對那串“老漢推車”有點執念:
“可是這一串這一串畢竟先手損實地不是?”
黃奕中一笑:“局部當然是損點,不過下圍棋嘛,講究的是投入和產出,黑棋用這一串連壓獲得了“夾擊”的權力,那么制住這枚白子的受益,要遠遠大于右邊一點實空的損失,那么這樣通算下來,這個局部完成后,黑棋已經是便宜了。”
“哦?”
黃奕中當然知道張大記者“哦”什么,因為這樣在五路連壓,怎么看都是損失不小呀。
“老張你是覺得這樣連壓五路損失有點過大是吧?其實我跟你說,黑棋在這里的損失根本沒你想象中那么大。”
“為啥?”
“不為其他,就是因為這個“星位”呀,”
說到這的時候,黃六段還捻起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然后重重拍回原地 他捻起的是全局的第3手棋,也就是李襄屏下在棋盤右下角的“星位”
“老張你看,因為黑棋這里是“星位”,那么剛才那一串的損失就沒你想象中那么大了,要知道星位本來就很難守空下法,被人三三一點就沒空了,可現在有了剛才那一串之后,白棋反倒是不能點三三了吧?”
張大記者聽了點點頭,圍在五路的棋畢竟有點漏風,也就說白棋想要完全把邊空實地化的話,其實還欠一手棋。
這個時候還去點三三,就會形成傳說中“兄弟打架”的自相矛盾局面。
“既然不能點三三,那么這個方向掛角呢?”
對于黃六段這個問題,張大記者根本就懶得回答,因為他剛才擺的掛角方向,那是如假包換的“逆方向”。
“所以在這個局部,白棋唯一的下法其實就是在這里掛角,現在就先不提白棋能不能搶到這手吧,就算搶到了你再看下,白棋這塊實空是不是并不算大?”
張大記者終于沒話可說了,因此到這個時候,他問出最后一個其實也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呵呵奕中,今天謝謝你了,聽過你的分析,我也算是對這個變化有所理解了,也知道襄屏這個下法不錯,不過這個下法真的有那么好嗎?馬小剛才怎么說來著,他是說這棋已經沒有懸念了是吧?”
黃奕中再度笑了:“沒錯呀,襄屏這棋本來就下的好,本來就是白棋完全應對,那都已經是黑棋優勢的局面了,更何況”
黃六段說到這張大記者就反應過來了:
“你是說白棋還應錯是吧?”
“當然呀,你沒看到這步棋嗎?”
說到這他又捻起一枚棋子然后拍回原地 這次他捻起的是一枚白子,這是全局的第58手棋。
而這一手棋,很可能就是本局的敗招!
“我們剛才說了,黑棋的“連扳”下法是可行的,白棋在這里斷根本就不成立,可是你看,白棋已經斷上來了,那么這手棋一出,白棋其實就已經走上不歸路了。”
“哦。”
張大記者“哦”了一聲就沒多說了,因為在這個時候,正好到了中方封盤時間,他已經看到李襄屏一臉輕松走了過來。快眼看書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