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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章 打劫如養豬

  大李剛剛下的這手棋,是一步“二路托”。

  應該說這步棋非常正常,這是處理棋盤邊上“拆二”最常用的手段之一,可能從業余九級到職業九段,都曾經在自己的對局中下過類似手段。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在研究室內,沒有人對大李的手法提出異議,最多就聽到有人來上這么一句:

  “哦,是先處理這邊呀?”

是的,這時沒人關心大李的具體手法,更關注的是他的選擇  因為這時他有兩塊弱棋需要處理,并且這兩塊弱棋都是“拆二”,這兩塊弱棋一塊在棋盤上邊,一塊在棋盤左邊,大李現在選擇先在棋盤左邊動手。

  等到大家都看到大李的選擇,再回過頭去分析這兩塊弱棋的情況,這時候研究室絕大多數棋手都認為:大李的這個選擇是正確的,這應該是當前局面最恰當的選擇。

原因無他,雖然這兩個“拆二”都是弱棋,然而弱棋也是有強弱之分,在眾人看來,左邊這個“拆二”明顯更厚一點,出頭更暢快一點,周圍的黑子也要少一點,換句話說,相比于另外一塊,這塊棋明顯更安全一點,可以折騰的空間也更大一點,這樣處理起來也就更容易一點  考慮到當前這局勢,白棋并不是兩塊弱棋非活不可,只要能做活一塊,白棋的實空可能就已經足夠,那么在這種情況下,選擇更容易處理的一塊先動手,這當然就是人之常情,并且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正確的選擇。

  因為既然說這塊棋剛安全,這就意味著這快棋的周邊更加空曠,黑白雙方的棋子都比較少,既然更加空曠,那么從官子角度,往往就意味著這塊棋的價值更大。

  又更容易處理,價值看上去還更大,那么在正常情況下,選擇先在這邊動手,這就像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看上去就非常符合棋理。

  只是非常可惜,李滄浩這個選擇卻是錯誤的了,并且從事后看,他的這手棋,其實也成為本局最后的敗招。

  只不過就在研究室眾人剛看到這手棋的時候,還沒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認為李滄浩做出最合適選擇之后,像老聶和張大記者等人都開始為李襄屏感到擔心。

  “啊?!大李現在“托”托在這里,那黑棋下一步是“外板”還是“內板”呢?馬小,你覺得李襄屏下一步會下在哪里”

  面對張大記者的絮絮叨叨,馬曉飛直接不予理睬。

  的確,面對這樣一步“二路托”,黑棋其實并沒有其他太多選擇,有且只有“內板”和“外板”兩種下法。而這兩種下法各有利弊。

  “外板”的話黑棋能掙到一個先手,代價就是會讓白棋活得很舒服,下一手白棋只要簡簡單單一“退”,那么這個“拆二”就活得非常干凈,沒有任何破綻。

考慮到這邊這個“拆二”的價值更大,那即便讓黑棋掙個先手,對白棋來說好像也無所謂  因為只要活了這邊,那另外一個“拆二”就算棄掉都無所謂,而黑棋掙得的這個先手,他總要花一手棋去吃棋吧,那么面對黑棋的下一手,白棋可以置之不理,然后在接下來的下一步搶先收官。

  這應該就是大李的如意算盤。

  也恰恰因為這是白棋的如意算盤,那么對于黑棋來說,“外板”就不像是合適的選擇。

  不能“外板”,那好像就只能“內板”。

  然而在正常情況下,在絕大多數時候,“內板”卻是更差的選擇。

  原因無他,雖然“內板”和“外板”相比,對于黑棋來說在目數上可能稍微能便宜一點,然而即便你下“內板”,其實也很難吃掉這個“拆二”的。

  不僅吃不掉,黑棋在這個局部甚至有可能還會落一個后手。

  在今天這個局面,這個先手對黑棋來說沒有太大用處,然而對白棋來說卻至關重要。

  一旦被白棋騰出手去處理另外一個“拆二”那不用多說了,黑棋很可能馬上就要起立認輸。

  黑棋現在看上去左右為難,也正是因為馬曉飛看到了黑棋的左右為難,所以他才對張大記者的話不予理睬,他開始隱隱為李襄屏感到擔心。

  只不過馬曉飛并不用擔心多久,因為新棋譜出來得很快,而老施的選擇并沒有超出“外板”和“內板”的范疇,他下一手的應對是選擇的“內板”。

  “哦,下“內板”呀,話說這樣下真的好嗎”

  馬曉飛的話還沒有說完,等他看到老施一個回合之后的下法,那他才真正感到吃驚。

  這樣說吧,李滄浩的那步“二路托”是全局第手,老施的“內板”是全局第手,手和手都是必然,白棋手“斷”,黑棋手“打吃”。

  白棋的手其實也是必然,這手棋必須在上邊路“打吃”一下,等黑棋粘上之后,然后在二路先手“打吃”,這樣白棋這個“拆二”就算獲得先手處理。

  分歧點出在全局的第手,面對白棋上面“打吃”,老施并沒有選擇“粘上”,而是選擇的“空提”!

  而這一手棋,就成為本局制勝的關鍵,因為這一手棋,施大棋圣再次幫助李襄屏戰勝李滄浩,獲得首屆“豐田杯”的冠軍。

  然而很有趣的是,當研究室眾人看到老施的這步棋后,雖然引起眾人嘩然,然而這些嘩然并不是在為他歡呼,而是都在質疑他的選擇。

  老聶最先叫了起來:“啊?!!下這?!這個這個可能李襄屏現在已經有了劣勢意識所以想拼命吧,不過這樣的拼命怎么能行?這樣被人家頭上一拍,這不是出現一個打劫嗎這樣的劫黑棋怎么敢打”

  是的,老施剛才的那步“空提”,會讓這個局部出現一個劫爭。其實從全局的第手棋開始,最近幾個回合都是圍棋中“拆二”攻防非常普通的下法,包括老施的那步“空提”也是,這手棋在其他對局中也很常見。

  然而老聶為什么會感到驚訝呢?甚至可能包括李滄浩,他應該也沒想到老施敢開劫呢?

  這主要是因為今天的情況比較特殊,兩塊弱棋白棋只要處理好一塊就行,那么在這種情況下,黑棋貌似怎么都不敢打劫的,最正常的思維,白棋一邊在這邊打劫,一邊用做活另外一個“拆二”當劫材,那么這個劫材就近乎無窮無盡了,白棋似乎沒有打不贏的道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老施選擇開劫之后,這手棋幾乎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引發整個觀戰室一片嘩然,老聶甚至覺得黑棋的拼命用錯了地方。

  然而老施的拼命到底對不對呢?不說其他廢話了,還是看看之后的進程吧。

  從全局第手棋開始,這個劫爭其實就已經注定了,大李不可能避戰,他現在看上去也沒有理由避戰,因此劫爭馬上開始。

  下午點鐘,全局下到多手的時候,這時雙方已經打了一陣子劫,而到這個時候,也終于有高手看出其中的妙味了,比如說馬曉飛,他就已經完全弄懂了老施的用意,并且知道黑棋已經距離勝利不遠:

  “嘖嘖嘖真是妙啊!我常聽李襄屏說什么虛實之中生虛實,說的好像就是這意思吧?他這種虛實轉換的才能真是天下獨步,大李輸在他的手上那真是不冤。”

  張大記者對他的話沒有任何感覺。

  是的,即便張大記者是業高手,然而在這個時候,他依然還沒看出妙味,甚至在張大記者看來,這個劫黑棋根本就打不贏啊,因為到目前為止,李滄浩找的都還是其他劫材,棋盤上邊的那個“劫庫”人家根本沒動。

  “馬小,你認為黑棋能打贏這劫?”

  “當然,白棋馬上就快沒劫材了。”

  “這個人家上面那個“拆二”不就是個劫庫嗎”

  還沒等張大記者說完,馬曉飛哈哈大笑:“哈哈哈哪有什么劫庫,假的!張記者我跟你說,那個劫庫根本就是假的。”

  “這個”

  張大記者還想繼續追問的時候,馬曉飛卻不想跟他解釋了:

  “好了你也別多問了,咱們還是靜靜欣賞實戰進程吧,反正用不了多久,大李應該就要用上你說的那個劫庫了,而只要他用上那里的劫材,那他就是騎虎難下,距離輸棋已經不遠。”

  張大記者無話可說了,雖然這時候依然還有滿腦子迷惑,他也只有耐著性子繼續關注實戰進程。

  時間來到了下午點半,劫爭還在繼續,這時候已經來到多手。

  張大記者開始慢慢有點感激了,因為到這個時候,他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棋盤上的劫爭依然打得很熱鬧,不過從多手一直到多手,李滄浩一直沒有在那邊那個“拆二”上找劫,好像那個“劫庫”真的是不存在一樣。

  然而其他地方的劫材總有用完的時候,從手棋開始,大李終于開始在那個地方找劫材了。

  全局多手,李滄浩已經在那個地方找了個劫材,那么到這個時候,張大記者也終于看出一點端倪:

  “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里果然不是什么劫庫,哈哈哈”

  見他已經完全看懂,馬曉飛才裝模作樣解釋道:

  “呵呵你現在已經看出來了吧,那里哪是什么劫庫呀,都是一些損劫,走一步損一步,走得越多損得越多,而李襄屏剛才這個開劫,形象的說那就是在養豬啊,只要把這個拆二養肥,養肥到目數可以彌補那邊開劫的損失,那就是他消劫的時候了,所以繼續等吧,我們等看到黑棋消劫的時候,那應該就是他捧起冠軍的時候。”

  張大記者這時候當然也已經完全看懂了;

  “呵呵,的確是像養豬,養到足夠肥了才開宰,呵呵真是沒看出來,李襄屏原來這么陰險啊。”

  馬曉飛搖搖頭:“這不叫陰險,而是圍棋中的虛實轉換,比如黑棋通過這個劫爭獲得的利益,在開劫之前其實都是虛的,然而通過白棋的損劫,現在就都變成實實在在的目數,這就是李襄屏高明的地方啊,按說這樣的道理其實都不難懂,難就難在他在多手棋的時候就已經算這么遠,那么這個冠軍,李襄屏獲得當之無愧。”

  張大記者不再說其他廢話了,他問最后一個問題:

  “馬小,那你覺得這個劫還能打多久。”

  馬曉飛對著棋盤判斷一下:

  “不用多久了,下一手其實就是消劫,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估計黑棋會多等一手。”

  馬曉飛話音未落,這盤棋傳來終局的消息,不是老施消劫了,而是大李已經無法忍受這樣的折磨,于是在下午點分左右,當李襄屏剛剛落下全局的第手,李滄浩選擇的投子認輸。

  這場中古流和摳目流的較量,以施大棋圣的獲勝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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