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見過她的。
那時的他沒有回到家鄉,依然是一襲白衣,一支墨筆,獨身一人走天下。
偶爾便對月獨酌,作幾首小詩。
直到他來到凜冬之境,那里似乎終年不見花草,只有遍地皚皚白雪。
風,雪如鵝毛般紛紛落下,偶爾天晴,陽光照在雪地上,刺的人眼睛疼。
他不喜歡這里,駐足了幾日便打算離開。
不料那日的雪從早到晚便沒有停過,本欲速速離去,卻在上下一白的雪原中迷了路,墨筆早已消失不見,他的身上只有那幾根狼毫。
每走一步,腳便深深陷入雪地里,需費些力氣才能拔出來。
四肢已不聽使喚,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自己莫不是要殞命于此了?
此生秀麗山水見了不少,歇一歇也好。
一頭栽進厚實的雪堆里,漸漸失去知覺。
再次蘇醒時,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裹著厚實的棉被,火盆里的炭火讓屋內如在春日。
墨筆放在旁邊的矮桌上。
坐起身仔細觀察著屋內擺設,床幔繡有鳳凰紋樣,墻上則畫著一只振翅欲飛的丹鳳。
這里是北夷人的居所嗎?
門簾推開,一位姑娘走了進來。
仔細打量著這位姑娘,眉眼柔和,身形嬌小。
不像北夷女子身材高挑,英氣豪邁。
“先生可好些了?”
清冷的聲音,不帶有一絲溫度。
“在下已無恙,多謝姑娘相救。姑娘可是中原人?”
雙腿依然麻木,坐在床上行了個不太標準的禮。
妙人沒有回話,目光轉向別處:
“這幾日大雪應當是不會停了,先生若要離去,便等雪停后再走吧。”
說完便起身離去。
本欲叫住她再問幾句話,卻見那人走的急,便作罷。
看來自己只能多駐足幾日了。
這幾日,身體已然大好,只是雪依然未停,獨自在帳篷里望著外面的雪,只覺無聊至極。好在那姑娘時常過來,同他聊聊天。
“先生即是旅人,可有同伴?”
這天,聽到他提及曾遨游四海,面前美人似乎來了興致,眸中出現了幾絲光彩。
“在下并無同伴。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
望著漫天大雪有些出神。
“只身一人,可會寂寞?”
他微愣,他從未想過自己會不會寂寞,只覺得只身一人瀟灑自在甚好。ωωω.九九九xs
只是,每每對月獨酌時,心中總是有一些酸澀。
“在下…從未覺得。在下喜游歷,心思便也只在游歷上,其中樂趣,自然是旁人體會不到的。”
自己,真是這么想的嗎?說這話時,自己也有些猶豫。
大抵是看出了他的猶豫,亦或是受教了,美人眉眼低垂,陷入了沉思。
頃刻后,美人抬手挽了耳畔的白色長發。
“先生,可愿再停留幾日?”
冰藍色的眸子對上了他那雙狹長的鳳目,語氣里略有期待,像是在懇求。
“多謝姑娘美意,在下已叨擾多日,不便再作停留,雪停了,在下便走。”
被這雙清澈的眼睛盯著,他反而有些不自在,有些慌亂地別過頭。
安逸的日子始終不適合自己,倒不如縱情山水。
余光看到美人的神色瞬間黯淡了,心中有些不忍,最終還是作出了讓步。
“姑娘若不愿在這苦寒之地長留,在下便護送姑娘返回中原。”ωωω.999xs.co\m\
似乎被這話激怒,美人起身便走,語氣里仍是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明日雪便停了,先生若要走,明日正午,我送先生離了這里。不打擾先生了,請好好休息。”
屋內又只剩他一人,只聽得風聲作響。
夜深人靜,躺在榻上。
默默回憶起這幾日那位姑娘對自己的照顧。
可謂無比妥帖,炭火從未熄滅,墨筆上的墨水也是寫完便有。
每次來找自己的時間總是恰到好處,既不讓自己覺得無聊,也不會讓自己覺得聒噪。
只是,這姑娘似乎對中原,有著奇怪的情感,不愿讓自己提及,卻總是眺望著中原的方向。
面上并無旁的表情,卻是個外冷內熱的溫柔姑娘。
想到那位姑娘,他不禁笑了。
至于這姑娘的姓名,他從未問過,也從未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名字。心是不會欺騙自己的,他承認他確實有些不愿離去。閉上眼,腦海里便是那姑娘溫和的懇求。
一夜輾轉反側,并未睡著。第二日,雪果然停了,陽光一如既往地刺眼。
那位姑娘走在前面引路,直到走至冰雪消融自處。
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誰也不曾開口。
沉默了片刻,他開口道:
“姑娘可愿與在下一同離去?”
眼前人一愣,隨后唇角微揚,笑容足以令天地失色,卻掩蓋不住兩行清淚。
“先生,如今時日未到,我不能走。告辭了。”
“在下,多謝姑娘搭救之恩。”
話音未落,風起,急忙閉上眼睛。
再次睜眼時,面前已無那位姑娘的身影。
在走遍最后一處他從未涉足之地后,已是無心游歷的他回到了家鄉。
他的回歸自然得到眾人的關注。自從他回來的那日起,圍在自己身邊的姑娘便從未減少過。
他只是笑著面對每一個人,卻從未提及過自己的旅途。
夜深人靜時,腦海中總是回響著一個溫和的聲音,問自己:
“只身一人,可會寂寞?”
大抵,會吧。
此后的日子便在每天練書法中度過,閉關。
人們無不嘆息,卻無人問他為何閉關,可否會寂寞。
唯有他的朋友,書生,得知這一消息后只置之一笑,道:
“看來又要等些時日才能欣賞到儒生的書法了。”
清修數十年,算算時日差不多,他決定出關。
如今白衣白發,執筆立于百谷中,此時的他,比曾經更添了幾分灑脫。
此次出關自然是又引來許多女子青睞。
一如往昔般的,他只是笑著,卻不與她們多交流。
“這么等真的值得嗎?”
“便是再等百年,也愿等。”
聲音很小,只有他自己聽得到。
目光望著谷中美景,思緒仍回到那天,凜冬之境白雪皚皚,面前佳人笑中含淚,對自己柔聲道:
“時日未到便不能走。”
如今時日已到,你可還愿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