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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郊區呢喃

  京城的七月,依舊驕陽似火。

  一家金碧輝煌的澡堂大廳中,一個月下來,臉色早已曬的黑黝黝的甘韜,舔著干澀的嘴唇,問跟前的導演:“真得全脫?”

  王帥摘掉眼鏡,用臂膀擦掉臉上豆大的汗珠,沖著他沒好氣道:“你洗澡不脫衣服?”

  他很想反駁一句,我沒進過澡堂,上回在這么多人面前脫的赤條條,還是讀初中和兒時玩伴一起暢游灌溉渠的時候。

  可一想到身份,職業操守,他就泄了氣。

  可他娘的,職業操守就得光著屁股拍戲?

  要是強奸戲,還得真強暴女演員?

  激情戲,就得來段真槍實干?

  要真是這樣,他還得感謝一回婁葉,上回蘇州河中的那場激情戲,婁葉給他留了條內褲。

  內心腹誹一句,“操蛋的藝術獻身”可該脫的還得脫。

  天大地大,導演最大。

  澡堂大廳,小貴走到柜臺前,望著黑色制服的澡堂工作人員道:“我是速遞公司的,是徐先生讓我來的。”

  工作人員翻看完手里的記錄,急忙提醒他:“徐先生在里面等你。”

  “先生請脫鞋。”

  他懵懂的將無襪的雙腳,從力士鞋里抽出。

  “請脫衣。”

  在男賓的幫助下,他脫掉身上的工作服,露出赤條條的后背。

  黑黝,勻稱的后背,將甘韜白翹的屁股映襯的異常白皙。

  拘謹的小貴望著澡堂中的茭白瓷磚、顏色鮮艷的翠綠色衣柜、吊掛的碩大吊燈、龍頭狀噴射出的池水。

  使得龜縮水池角落的他,好奇而又戰戰兢兢,這里仿佛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你他么誰啊,什么速遞,我沒叫過。”

  專供客人休息的大廳中,正讓人敲打著的徐先生否認叫了速遞。

  裹著浴袍,站在一旁的小貴,神色焦急的再三提醒道:“我們是速達快遞。”

  “你他么認錯人了,趕緊走,我等的人不是你。”

  特寫鏡頭在甘韜低眉順眼的臉上停留一秒,一旁的王帥道:“停,這條就這樣。”

  一上午拍了兩條,速度算是不錯,導演看樣子還算滿意。

  今天都是他的單人鏡頭,王帥瞅著換衣服的他,打著商量道:“外面一條拍完,在吃飯?”

  他擦了擦濕漉漉的短發:“行啊,我沒問題。”

  就算有問題,也得沒問題,就像那句小品臺詞,“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澡堂大廳的柜臺上,那個好看的收費員嚷嚷道:“你洗澡就得給錢。”

  小貴拿出包里的速遞單子,極力爭辯道:“我沒錢,我是來找人的,是你們讓我脫鞋,讓我脫衣服,又領著我進澡堂。”

  收費員不依不饒:“就算這樣,你也得給錢。”

  小貴埋頭,一聲不吭,然后手疾眼快的一拉包,耷拉著腳上的力士鞋就跑。

  可旁邊的保安早已在兩人爭吵時,就做好了防備,他只跑出兩步遠就被攆上,然后像條狗似的被按在了地上。

  雙手被兩保安鉗制住,半邊臉貼在地上的小貴,雙眼噙淚,使勁的蹬著腿,嘴里嚷嚷著:“放開我,放開我,我沒錢,我真是速遞公司的。”

  “放開,放開,干嘛呢?”

  “經理,這人說是速遞公司的,洗澡不給錢。”

  經理瞅著半邊臉沾著灰塵,臉色灰敗的小貴,諷刺道:“是我叫的速遞,但你可真行,送快遞還洗澡,快給我將這文件送到CY區…要是晚上送不到,我就投訴你。”

  “經理,他還沒給錢呢。”

  經理沖著一瘸一拐向外面走去的小貴一仰頭:“你看他那樣,像有錢的嗎?”

  攝像機關停,王帥率先鼓起掌道:“停,給韜子來點掌聲,剛才演的不錯。”

  情緒還有點起伏的甘韜,找劇務老余要了根煙,他已經好久沒抽過煙了。

  剛剛拍攝的那幕,尤其是澡堂大廳中,那些扮演顧客的群演,露出的鄙視笑容和指指點點,讓趴在地上的他,想起在無市劇組因為驚馬,被劇組辭退那幕。

  他也體會到了書本上的那句話:藝術來源于生活!

  深深的吸了幾口煙,他提議王帥道:“導演,下一條一起拍掉吧。”

  十七歲的單車拍到現在,他最初想的是賺一萬塊錢。

  后來則是變成不被換角。

  如今,他想著為小貴這一角色。

  王帥問他:“有感覺?”

  他點點頭:“有點感覺。”

  澡堂外,銀色山地車的擺放處空空如也。

  那是他看到第一眼就喜歡上的山地車,過了今天,車的所有人就只有他。

  澡堂前的小貴仿若丟了魂魄,失了精血,只剩軀殼還在機械般,來來回回的尋找著那輛不知去哪的銀色山地車。

  抱著攝影機的王帥,對眼前的甘韜越加刮目相看。

  拍攝初期,他只覺得甘韜是個懂套路,有想法的小演員。

  而現在甘韜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能印出沮喪,臉上神情能做出焦急。

  不憑小動作,不憑臺詞,只用表情就能讓人看出悔恨的模樣。

  這一刻,導演王帥恍然發現,原來自己這個小小的劇組中,除了周訊那個女妖孽,竟然還隱藏著一個男妖孽。

  他現在有點期待一場戲。

  期待的那場戲中,小貴,和周訊扮演的保姆沒有臺詞,只有簡單的眼神交流,一個急切尋找,一個怯弱不敢對視。

  王帥甩甩腦袋,將注意力轉回當下,不一會叫了聲:“收工放飯。”

  直到下午兩點,劇組才吃完午飯,由于早上半天的拍攝已經超出預期,導演王帥便讓多休息會。

  直到傍晚時分,才繼續拍攝小貴用兩條腿奔跑著送快遞的鏡頭。

  華燈初上,又是一段狂奔的鏡頭結束,渾身早已濕透的甘韜,沖身后摩托車上的王帥和攝影師,有氣無力的擺擺手:“不行了,不行了,讓我歇會,我真的要吐了。”

  蹲在柵欄旁的他,只覺得胸口翻著惡心,是真想吐,不是累的敷衍。

  導演王帥要求真實,這一晚,機器只要一開,就是長達幾分鐘的狂奔,來來回回已經七八次,他是真有點受不了了。

  摩托在一旁停下,王帥下車遞了瓶礦泉水給他:“小口喝,先緩緩。”

  王帥拍的是時代,啥叫時代甘韜不懂。

  他只知道,他和李兵兩人最近這段時間,要么用兩條腿一路狂奔,要么騎著自行車一路狂奔,有時在京城的大道上,有時在京城的胡同里。

  而王帥,則是用手里的攝像機記錄他們奔跑時經過的街景,胡同里的家長里短。

  又跑了兩條街,王帥終于宣布今天的拍攝結束,已如行尸走肉般的甘韜,如聽天籟之音。

  軟腳蝦似的回到旅館,聽到樓道腳步聲,隔壁房間露出一絲縫隙,高園園的腦袋從里面露出:“怎么才回來?”

  他無力的甩甩手,晦氣道:“別提了,今天真把我跑吐了。”

  高園園打量著樓道沒人后,輕手輕腳的走出門,問他道:“還在跑?”

  他扯掉身上臭烘烘的短袖,扭開天花板上掉了一半漆的吊扇,然后催促高園園道:“嗯,天不早了,快回去睡覺吧,我下去打點水洗澡。”

  她攔住他:“我屋里還有瓶熱水,你等著。”

  旅館房間放下一張床后,洗澡用的塑料盆,只能放在犄角旮旯,簡單沖了下身子,他沒精力在折騰別的,連洗澡水都沒倒,直接躺倒床上。

  貓撓似的敲門聲響起,他開門望著棉質短袖的胸口印著一只熊貓,貓著腦袋做賊似的高園園,低聲道:“咋又來了?”

  高園園進門,遞出手里的東西:“胃藥。”

  他解釋道:“我胃沒毛病,今天就是路跑的太多。”

  她催促道:“快吃一顆。”

  為了一顆藥,兩人站在房間的門角,磨蹭了老半天,到底是他敗下陣,用礦泉水吃了藥。

  見他安穩的吃了藥,高園園問道:“剛才聽他們喊明天休息?”

  想起明天休息,他來了精神,右手不自覺在她腰上摸索道:“嗯,明天停拍一天,香江那邊的膠卷還沒運過來。”

  高園園拍著他胸口,格格笑道:“別亂摸!”

  兩人確定關系半個多月來,最親密的一次就是互嘬了下嘴,太過激的還真沒有過。

  低頭看著她羞紅的圓圓臉頰,聞著她身上飄散出的誘人體香,他呼吸越來越急促,本能的將腦袋向前湊去,身子也越壓越近,直至兩片嘴唇緊緊貼在一起。

  相比上次的輕嘬,熱吻對于兩人來說有點難度,但熱戀男女間的吸引力,驅使他們越來越嫻熟,越來越不舍分開。

  雖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卻還在微顫的她道:“你把燈關掉。”

  他咽了一大口口水:“關了就看不見了!”?

  身下白里透紅的身體,像是一塊白色血玉,美得不可方物,滑的讓人贊嘆。

  而他顫抖的一雙手,就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品,他可舍不得關掉燈,只在黑暗中摸索。

  她摟著他的腦袋:“那就不讓你摸!”

  他一骨碌爬起身:“關,關,我關還不成嘛。”

  今夜,京城郊區的一間旅館中,不僅有此起彼伏的蛙鳴,還多了些讓人摸不著邊際的呢喃。

大熊貓文學    光影交錯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