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天津燕喜樓酒店集團,由于要安排不同部門的工作人員進駐,所以占地面積不小。位于街口的裙樓只是門面,樓后還有鍋爐房、行政樓、洗衣房等輔助建筑。
前來吃“工作餐”的某大佬一行,在和本地“郡望”們接頭后,浩浩蕩蕩涌入了主樓。
主樓兩側是有著明亮玻璃窗的大廳,擺滿了圓桌,平日里專門用來辦婚宴、壽宴等大型宴會。
新式裝修,新式菜品,新式感受。燕喜樓自開業那天起,就成了本地土著公認的新派酒樓頭牌。
現如今,要在燕喜樓包席,至少要提前三個月才有位置。
大佬自然是不需要預約的。在穿著大紅繡金迎賓袍服的小姐姐帶領下,貴客徑直上三樓,魚貫進了“帝豪”廳。
帝豪廳由聯通的兩間包廂和附屬茶水間構成,備有兩張大席面。
這里裝修奢華。高檔奶白色純手工羊毛地毯、帶有玻璃轉盤的紅木大圓桌、白瓷餐具、灰色大理石獨立洗手間、深黑酒柜.要是墻上再掛一張4K大屏電視,下面再豎兩個WIFI音箱,桌上再扔幾部華為iPhone,酒場生態面就齊活了。
可惜,后幾種電子產品,都是有生之年系列,穿越眾只能靠進口過活。
按說,少了負責喧嘩的聲樂設備,會損失一點氣氛。然而古人早就解決這個問題了,用的還是最高檔的真人樂隊系統。
客人一踏進包廂,茶水間里就傳來了珠串一般的琵琶聲。須臾,歡樂的二胡聲和鑼磬聲也加入了進來。待馮閣老仔細一聽,卻是自己熟悉的《武侯祠》琵琶二胡真人版。
莞爾一笑,主客落座,上酒,祝詞。
馮峻本人是不大喝酒的。但今天這種場合,再怎么說也要應酬兩杯。于是,第一杯,天津原產威士忌原液,兩桌賓客紛紛起身,遙祝南方曹大帥萬事如意,永遠健康。
第二杯,得了吩咐的女招待給馮閣老換上淡啤酒。其余土著人等熟視無睹,繼續端著辛辣的白酒杯,滿臉堆笑,恭祝馮部長官運亨通,封侯拜相。
第三杯,祝姚統辦同樣官運亨通,庇佑鄉梓。
話說,一開始在天津開展工作的時候,姚建設的對外身份,只是一個曹總兵勤王留下的商人兼聯絡員而已。沒有官職,白身,不入流。
到了后來,局面發展開。考慮到北方地區不能像南方一樣肆無忌憚,于是姚建設的身份變成了半官方的“姚經歷”,算是某總兵的私人幕僚。
再到去年,事實上的天津政務大樓建成,姚建設也就有了最新稱號:“姚統辦”.眼下還沒有公開造反,政務大樓不能叫市政府,于是略略遮掩一下,掛牌叫做統辦樓。
務實的大明土著,根本不在乎稱號是什么。誰手中掌握著財富密碼,誰手中掌握著軍隊,誰就是自家需要往上貼的對象.尤其是眼下這種末世之像,再愚鈍的人,也該為子孫和族人考慮一下下了。
三杯祝酒完成,進入夾菜程序,氣氛為之一松。茶水間里傳來的配樂,也隨之變成了琵琶慢板獨奏:《女兒情》。
伴隨著伶人婉轉細膩的唱腔,面色微醺的馮閣老,一邊嚼著老醋花生,開始與同桌賓客攀談起來。
拋開左手邊幾位穿越者,有幸坐在馮閣老右手第一位的,是商會會長,梅千戶。
能坐在這個位置的人,不用介紹也明白,這位梅千戶肯定是本地勾連曹氏反賊集團的土著代表。
再有一旁姚建設兩句耳語,于是馮峻知道了,梅千戶不但本人是開明士紳,一直致力于為大帥張目,其子還在飛虎營擔任偵查營營長,全家屬于實打實上了曹大帥車的。
獨子能掌控一個營的兵力,那妥妥就是“根紅苗正”的自己人。于是馮閣老好好與梅千戶攀談了幾句,期間笑言風聲,算是給足了梅千戶面子。
臨了,馮閣老還代表曹大帥,邀請梅會長參加明年開幕的首屆“廣交會”,承諾到時再給梅千戶介紹一兩樣新興產業。
馮閣老的邀請,梅會長沒口子答應下來。滿面紅光的他,這一刻感受著周遭傳來的羨妒眼神,神魂仿佛都要飛出頂門。
曾幾何時,只是天津衛所一個閑散千戶的梅家,除了有點家產算得上是殷實外,再有什么?屌絲軍漢而已。到哪個衙門見官都得跪拜,誰也沒拿梅家是根蔥,當肥肉想咬幾口的倒是大有人在。
現如今,老黃歷翻過。新崛起的“中華商會天津分會會長”,已然是天津官商場面上的頭牌人物。梅千戶如今哪怕是見二品天津巡撫,那都是后堂品茗談心的待遇,真真走上了人生巔峰。
天津原本就是商業要沖,加上這幾年工商發展,導致城市繁華商貿環境大爆發。
以千萬計的工商人物,能有資格坐在這間帝豪廳的土著,也只有區區不到二十個。所以,今天與會者,毫無疑問,都是押上了身家,“沉浸式”投反賊的死忠份子。
這些人和穿越勢力糾葛極深。雖說欽差馮大人對外只是個模糊不清的“馮部長”呼號,但在坐諸位早就通過各種渠道,摸清了此君在大燕國的真實段位。
這個段位,大約相當于大明的內閣次輔兼刑部尚書。
大燕國的次輔,在懂行人眼中,含金量可比金鑾殿里那些朝不保夕的官兒高多了。所以馮大欽差方才區區一個邀請,幾句承諾,就能令梅千戶在“飯圈”里咖位穩固,氣質拿捏的死死的。
和梅千戶剛聊完,流水價的熱菜端上了桌面。
馮閣老先是夾了幾筷塞外八寶塞進嘴,然后又嘗了北方獨有山珍佛跳墻,對其鮮美的味道贊不絕口。然而看似忙著吃工作餐的馮峻,不經意間,卻又與下一位岑熊岑老府臺聊了起來。
岑老退休府臺毫無疑問是有幾把刷子的。區區幾杯酒時間,以“農而食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為開頭,以“天下為利熙往”為結尾,深入淺出,言辭幽默,充分運用儒家經籍,將不重視工商,只玩空談哲學的陳朱理學犀利批駁了一通。
“好好好!”馮峻沒想到,在民風保守,信息傳遞不便的北方士紳圈里,居然也出現了這等人物。
按后世話來說,岑老退休干部這種兩榜進士,屬于稀有爆率,是打入敵人內部的帶路黨,是背叛了自己階級的“儒奸”,是棄暗投明(認清現實),具有大智慧的先進人物啊!
和一旁面有得色的姚建設對視一眼,馮峻主動端起一杯白酒,高興的和老干部碰杯:“老先生一番話,馮某茅塞頓開啊!”
“岑某謬言,見笑,見笑。”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馮峻環視四周,感慨道:“唉,要是天下士紳都似老先生一般明事理,咱們的宣傳工作就輕松許多了。”
“呵呵。若只是斗嘴明理,老夫當能襄助大人一二。”
說話間,岑老府臺伸手從背后一摸,手中就出現了一個真皮男士商務手包。
下一刻,老先生拉開拉鏈,從中取出一疊手稿,珍重遞給了馮峻:“此乃老夫近幾年純思所得。大人乃是方家,閱后定能看出老夫苦心。它日若與人打嘴仗,此文或可助力些許。”
“哇哦,今天可真是驚喜連連啊!”
馮峻打開手稿大略一掃,就知道這是什么了:系統性批駁理學,吹捧工商化的投名狀!
和剛才小圈子里的酒桌發言不同,這種可以公開發表的署名文章,一經發布,那可真的和守舊士大夫階層們決裂了。老熊這一疊手稿,約等于自家一族的人頭曹老板一旦造反不成,老熊就只能亡命南洋了。
輕輕在手稿上拍了拍,馮峻再要是不明白面前這位老驥伏櫪的老干部心思,那就太遲鈍了。
珍重將手稿交給隨從:“仔細收好,我明天要細看。”
交待完,馮峻轉過臉來,他知道該是千金買馬骨的時候了。
下一刻,馮峻盯著貌似云淡風輕的岑老府臺,緩緩說道:“老先生經世大才,想來若是大帥見到了,也一定喜歡得緊。不知是否有暇,隨我去南域一游?”
馮峻話音剛落,場上聰明人們哪里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于是第二輪嫉羨的死光又掃了過來.這回能量更充足,也就是臥龍鳳雛這個級別才能抵擋。
終于得到了處心積慮想要的結果,老臥龍岑熊迅速放下矜持,躬腰行禮:“敢不從命?”
此刻的岑熊,壓根不在乎四周復雜的目光。
那一年,年輕的他,懷著了卻君王天下事的大胸懷,在金鑾殿,陛辭了年輕的萬歷皇帝,出京走馬上任。然后歷經官場傾軋,最終黯然退場,回家賦閑。
現如今,幾十載歲月過去。同樣是初春的日子,他又要去另一位年輕的君王面前展示才華。
不就是陛見嗎?做過的,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