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性地出具接收公文后,渡海而來的沙參將,這就算是和瓊州本地官員辦完手續了。接下來沙參將熱情邀請東道主一同登上戰艦,去正在建設中的“白沙新寨”視察。
初次登上掛滿白帆的戰船,土著官員們也是新鮮不已。沙參將在船隊啟動的空檔,熱情帶著客人在船上轉了一圈,還說有空帶大家出海打炮釣魚云云......
十七世紀的神應港,是一連串自然海灣組成的海灘。明人沒有機械來像后世那樣大規模改造,所以神應港建筑群,更多的是依托地形出現的原始海港。
沙參將和邵強這一路駛來,看到的就是岸邊聯排的木碼頭和岸上的倉庫民房。其中官私碼頭都有,漁船不停進出,岸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很有活力。
另外,這一路上還遍布著烽燧和墩臺,防御體系很健全。很明顯,瓊州這一帶面臨著相當嚴重的匪患。
5艘遠來的艦船沿著海岸往南駛了約三四里路,很快,在潔白的細砂覆蓋中,岸邊出現了一處被木樁和望臺包圍的港灣:白沙水寨。
盡管比起更南邊的泰國馬來等地,海南的緯度還是有點高,但是這里的氣候相對大陸來說,已經妥妥算是熱帶區域了。
既然是熱帶,熱帶海岸特有的潔白海砂就出現在了眼前:這也是白沙水寨這個名稱的來由。
沙正明站在船頭,盯著眼前這座很有影城風格的水寨看了幾眼后,思緒卻歪了樓,然后他小聲問邵強:“我突然想起來,這海南的沙子也算是一種資源吧?”
“看你要干什么了。”
邵強笑了笑:“要是挖沙子給你在北方的私人海灘裝修的話,那還是不錯的。畢竟這年頭的白海砂都是無污染的天然貨,適合你這種小資。”
“要是說燒cpu......玻璃的話......”看到身高體壯的沙正明面色不善,邵強干笑了一聲后轉入正題:“也可以操作,不過要上規模。”
邵強說著說著,自動轉入了區長模式:“嗯,這年頭運輸效率太低,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就地建廠,這樣才能利用本地海砂資源。”
“不過我個人不建議這樣做。海南這樣的原始風景,留著將來做風景區蓋酒店炒房地產不好嗎?何必破壞環境。至于沙子......其他地方的無非是石英純度低點,運到玻璃廠后會多一道分揀的工序,咱們在窯區就是這樣干的。”
“哦,這樣啊!”沙正明點點頭,算是搞明白了這個。
就在兩人私下嘀咕這當口,官員們也回到了船頭,因為大家都聽到了水寨里發出的號炮聲:“沙將軍,這是水寨的湯將軍出迎了。”
“哈哈哈!”沙正明聞言連聲豪爽大笑:“傳令,放禮炮。”
伴隨著船頭的禮炮聲,白沙水寨寨門大開,從里面駛出來幾艘明式硬帆船。
按照初次見面的規矩,出寨相迎的白沙水寨參將湯允文身穿三品武將公服,此刻看似穩穩站在船頭,其實他的心情卻很復雜。
首先,和滿心歡喜的瓊州文官系統不一樣,對于過海強龍的到來,湯參將的抵觸情緒是很有一些的。這個可以理解:再怎么說,自己地盤上擠進來另一頭帶著強軍的參將,主人怕是都不會高興的,畢竟是軍人。
可惜,沒人在乎湯參將怎么想。
雖說湯允文是整個瓊州,包括周邊海域大明官職最高的軍將,手下貌似還有兩三千“雄兵”,然而沒卵用。說白了,他在大明龐大的軍政體系中,其實就是個邊防團長而已。
對于軍區司令部發出的移防命令,湯團長這個偏遠防區的主官無力抵抗。更遑論沙團長移防瓊州這件事,是如日中天的軍區曹副司令一手推動,由何大司令以及兩廣熊總督簽署的軍令。
事實上,移防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人請示過湯團長的意見......他本人得知這件事時,瓊山的文官集團都已經在緊急謀劃如何從客人身上撈銀子了。
可憐的湯團長,是瓊山最后一個得知此事的高級官員。
所以湯允文今天的心情很復雜。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也就是湯允文的本心來說,這位傳統軍人其實對沙正明艦隊的到來,是抱有那么一點說不清楚的期望的。
晚明在財政崩潰的同時,偏偏外部壓力又愈發強大。似白沙水寨這種野戰邊防團,一邊要在財政緊縮的內部環境下苦熬,一邊又要面對數量大增的海匪集團和殖民流氓,想也知道湯允文在之前的歲月里,日子撐得多么辛苦。
而就在這兩年,局勢卻突然有了改變。
伴隨著穿越勢力從臺南一隅步步邁向大陸的,是一撥一撥海匪的南下浪潮。
穿越眾掃平海峽時,海匪南下,穿越眾掃平閩海時,海匪南下,穿越眾掃平粵海時,南中國最后一撥不想做狗的熱血海匪爺們,也統統跑路去北部灣吃安南大米了。
在上述時長兩三年的過程中,卡住了瓊州海峽這個南下咽喉通道的湯參將,通過對一撥撥跑路者的拷問,他對穿越者的了解其實是遠超后者想象的。
更不用說之后曹總兵的大名頻頻出現在塘報上了。
這才是湯允文今日心情復雜的根本原因。他知道來者不善,他知道來者是藩鎮,但他也清楚來者富可敵國,那些“西法大艦”上,有著足以洞金裂石的快炮和被銀子喂飽了的“官兵”。
還是那句話,湯允文畢竟是一名軍人,他還是希望看到轄區安靖的。
不一刻,雙方船只貼近,湯允文順著繩梯爬上了西法大船。
考慮到對方是省城大佬親信,而自家既乏里子又乏面子,在摸不清楚過江強龍的脾氣前,老于世故的湯允文還是決定把姿態放低:“湯允文參見將軍!”
“湯大人,您這一出,從何說起啊?”
經過了幾年的穿越時光,穿越勢力對待土著各階層各職業,早已有了一套既定的套路。像湯允文這種的實權軍頭,在沒有明確表露出敵意的情況下,穿越者肯定以拉攏滲透為主的。
所以沙正明這時急忙往前一步,伸臂拉住湯團長雙手,貌似有點嗔怪地說道:“你我兄弟份數同僚,今后又得在一口鍋里攪馬勺,怎能如此見外?”
湯允文聞言抬頭,發現對方雙眼明凈,神情絕無虛偽,于是心下放松許多......也對,既是能平滅鄭芝龍、李魁奇的海上大豪,當是有一股英雄習氣。
“不是個難打交道的。”
心下想定后,湯參將蠟黃色的面皮舒展了許多:“如此,還請沙將軍入寨稍歇。”
“好說好說,正要去老兄寨中一觀。”
下一刻,一眾文官武官又移師岸上,盡職盡責地完成了官場這一套繁復程序。
和那些頭頂在天的文官不同,沙正明入得白沙水寨后,還是仔細打量了一番的。然而令人嘆息的是,湯允文下轄的白沙水寨,和他在閩粵兩省見過的那些明軍軍營并沒有什么兩樣。
盡管事前做了準備,入眼的官兵貌似也很精神,然而那破舊的營房,老舊的船只,還有空氣中濃濃的衰敗氣氛,卻怎么也掩蓋不住。
草草進寨一圈后,大家就算是又完成一道程序。這之后,終于輪到最后一處視察項目了:白沙新寨。
白沙新寨距離老寨不遠,就在里許外的另一處港灣里。
當兵丁用抬竿將大人們送到新寨時,正趕上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
原本荒涼,到處是亂石和齊人高野草的海灣,已經變了模樣。岸邊建起了幾排簡易房屋不說,還起了一條傳統的木質棧橋。此刻,沿著海岸圍滿了做工的明人。大隊光著膀子,拿著木質工具的土著,穿流來去挑土擔石,正在整修海灣。
“此處本無人跡。日前瓊州府接到布政使司行文后,可是須臾不敢耽誤,即刻發來周邊縣民,日夜辛苦,才有了這番模樣。”
瓊州府賈同知此刻一臉邀功表情:“沙將軍,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沙某在此謝過諸位大人了。此事沙某定當報于我家總兵大人,一份心意是少不了的!”
如果按照穿越者的基建標準來說,這一處正在建設中的工地,肯定是達不到要求的。好在眼下剛開始,沙正明的要求也不高,艦隊可以駐泊,人員可以上下碼頭就行。所以他趕緊一疊聲地鼓勵土著官員。
這件事中間還是有關節的。瓊州孤懸海外,現如今穿越勢力的管轄范圍,還伸不到那么遠的地方。也就是說,穿越眾想要在瓊州駐軍建設新軍港,那就必須要通過本地的文官系統,而不能像廣州新區一樣,自己召人自己建設......起碼一開始不行。
所以才有了方才這一幕:瓊州文官集團接到公文的同時,也接到了實打實由廣東布政使司發來的兩萬兩曹大頭現銀。
這兩萬兩銀子,才是賈同知一干文官迅捷發動百姓前來修海港的最根本動力。單靠一份公文的話,那就是搞笑了,別說熊文燦,就是皇帝發圣旨,沒有銀子,窮得底掉的瓊州府也不可能做出如此大的動作來給什么人挖海港。
事實上,這兩萬枚紅紙包裹的精美曹大頭,是有明以來,瓊州府破天荒第一次從上級衙門拿到的十足真銀。這一次瓊州府上下包括知府胥吏,是實打實的被震驚到了!
要知道之前的歲月里,廣州各衙門除了催逼稅款糧課外,可從沒有給瓊州府撥過一分錢,即便有,那也是互相抵賬了事,想要從廣州那些衙門要現銀?呵呵,想多了。
當然了,天下人都知道,這兩萬兩銀子是誰掏的腰包。賈同知他們也很清楚,該給誰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