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制造的150毫米口徑天文望遠鏡,清晰地將澳門炮臺上的葡人影像反饋在了目鏡中。
這種帶有三腳架的電子望遠鏡,原本是用來觀察天上的繁星,不過今天被用來看紅毛人,倒也看得同樣清楚。
蓮花莖關閘的位置,其實就在后世的澳門口岸附近。這里距離炮臺所在的大三巴牌坊,不過是2公里的直線距離。這點路程對于小型天文望遠鏡來說,不存在任何問題,觀察者完全可以在能見度良好的情況下,看清炮臺上的一舉一動。
之所以看鏡頭的馬參將大呼小叫,還是少見多怪的原因。畢竟古人過慣了通訊靠吼的日子,乍一看到幾里外清晰的人物動作,自然是難掩興奮。
“呵呵,這夯貨是小校出身,行事莽撞,讓曹大人見笑了。”
能以這種平等態度對曹總兵發話的,自然是場上第一大佬何汝賓了。
一身官袍的何鎮,正大馬金刀地坐在黑檀官帽椅上。當然,以何鎮的咖位,肯定是c位出道,位于城樓眾將最中間的。
城樓上此刻除了衛兵,以及坐在角落,默默無聞的一些商人“郡望”之外,今天的主角肯定就是這些軍將們了。
而坐在何鎮身旁,這場大戲真正的幕后黑手曹總兵,聞言后自然也是一番客套:“呵呵,馬參將性情中人,正是我輩武人本色啊!”
口中鄙視著沒見過市面的馬參將,何鎮也就沒有跑去城垛那里撅起屁股看天文望遠鏡。好在大佬手中同樣少不了好玩意:一副粗大的雙筒高倍軍用望遠鏡。
雙手不停把玩好東東的同時,何汝賓目光中也是滿滿地喜愛之意:“端地是厲害!曹大人手下這些異域巧匠,實有一軍之用!”
和那些文官不同,大多數武將,不管表面如何,私底下肯定不會那么看不起工匠的——任誰親自揮舞著武器和敵人廝殺過后,他一定對工匠的重要性有更深刻的認識。
想當年何汝賓任舟山參將和寧紹副總兵時,也是親率部曲和轄區里的盜匪、海盜剛過正面的,所以他今天在見識過望遠鏡的神奇后,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異域來的能工巧匠。
何汝賓這個認知沒錯。因為如果大明有望遠鏡的話,身為高級別的戰區司令,他早就應該有了。所以這玩意,一定是善于制造機關巧器的曹大人從外域請來的匠師制作的。
話說,對于技術最為敏感的職業,不論古今,往往還就是軍人。當年說出“錢學森無論走到哪里,都抵得上5個師的兵力,我寧可把他擊斃在美國也不能讓他離開。”這句名言的,就是美國海軍次長金布爾......
“大人高見。”
一旁曹總兵聞言后贊許地點點頭:“人力有時而窮,不依仗堅船巨炮神兵利器,如何克敵制勝?朝堂上那些書生坐著說話不腰疼,可吾輩是要帶著底下弟兄們上陣的!”
“呵呵,呵呵。”
原本還頗有談興的何鎮,聽到身邊這位草莽又開始大嘴巴噴起了朝廷文官,頓時一個激靈,不敢搭話了,趕緊舉起望遠鏡又看起風景來......姓曹的可以無腦亂噴,他老何可沒那膽子,誰讓他是體制內的人呢?
差不多再過了半個時辰后,等到臺上的將佐都輪流看過望遠鏡,今天的官方活動也差不多該結束了。于是曹總兵起身招呼大家“下樓”,準備移步去附近鎮子——官兵在那里已經號下了大戶宅院作為后勤總部,大伙現在發車,正好趕上午宴。
什么,不是說要打仗嗎?
打仗也要先做好準備的。雖說穿越眾這邊包括部隊和后勤物資都已經調集到了關閘左近,但是打仗需要考慮的方方面面很多,這其中不光是后勤,還有一些在這個時代獨有的問題,譬如說:風向。
無論是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前還是之后,令一眾負責軍事的穿越眾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天氣這個因素居然變成了他們在作戰前最首要考慮的問題。
在后世,人類操縱著衛星、核潛艇、隱形轟炸機、航母以及主戰坦克,翱翔在天空大地和深海。在那個時代,自然環境給戰爭帶來的影響已經被壓縮到了最低,根本不是活在十七世紀的人們能想象到的。
而在這個時代,無論是海戰還是陸戰,隨便一場大風雨或者大霧,就有可能改變一場戰爭的結局。穿越者不喜歡的,恰恰就是無風或者微風的天氣。
要知道,接下來的這場戰爭,從嚴格意義上講,是“明國軍事力量”和外界進行的,有史以來的第一場正規“熱兵器”戰爭。參戰雙方會使用大量的黑火藥兵器,戰場上會出現巨量的硝煙。
這一場戰爭很“正式”,穿越者也很重視,而硝煙,則是穿越者最討厭的東西。
道理很簡單:作為強勢一方的本能,就是要將戰場變數控制到最小。而對于弱勢一方來說,大風大雨大霧,包括硝煙在內,都是自家絕地翻盤的有利條件。
一直以來,將手底下的黑火藥軍隊發揚廣大的穿越眾,已經根據幾年來無數次大大小小和土著的沖突戰爭,在付出血的代價后,總結出了最適合當前這個時代的作戰經驗:哪怕讓出地利,哪怕要承擔命中率下降和拉長戰爭時限的后果,也要盡可能選擇有強風的天氣和土著作戰。
穿越者的目光還是比較長遠的。在未來的歲月里,部隊會分散在廣袤的東亞、南亞、太平洋以及南北美作戰。而到那個時候,是沒有無人機、雷達這些來承擔戰場觀測任務的。所以從現在開始,就不能指望那些高科技器材了,不能給這支黑火藥部隊養成習慣,一切要盡可能按照現有的路子來。
那么,就要候風了。
在這場不對稱戰爭中,由于明國方面占據了壓倒性的人數和地理優勢,所以葡萄牙人是沒有什么縱深的。現如今弗朗機鬼畜們已經龜縮進了炮臺和城內,坐等敵方上門。
然而盤踞在澳門島上的葡人,接下來,有點莫名其妙地渡過了開戰的第一天——沒有響過槍聲的第一天。
不過葡人很快就反應過來:對方還沒有準備好。
奇怪的靜坐戰爭就這樣開始了,南線無戰事?
好在這種局面沒有維持很久,畢竟戰場位置就在沿海地帶,想找一個有風的天氣不難。
于是在又過去了兩天時間后,這一天清晨,蓮花莖方向終于響起了隆隆的炮聲。
有了這幾天的準備時間,足夠“官軍”將幾門大炮從香山縣城陸運到澳門閘口了。之所以大炮沒有直接從關閘旁的碼頭上岸,純粹是因為這兒的木板碼頭太單薄,根本承受不了大炮的重量。
這樣一來,大清早繼續來到城樓上觀山景的諸葛們和郡望們,今天終于可以感受一番真正的熱兵器戰爭氣氛了。
炮戰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已經開始。
發出第一彈的大炮,是窯區鑄造廠生產的18磅常規海軍炮。
這門炮是在關閘前方500米處的炮位上開火的。
噴吐出白煙、火光和巨響后,一個肉眼可見的黑色小點飛翔去了半空。在無數人注視下,小點似緩實快地飛過了1500米距離,一頭扎入了葡人的大炮臺,就此再無聲息。
然而就在幾分鐘后,遠處的大炮臺回應了。一股細小的白煙升起,緊跟著炮聲傳了過來,同樣的鐵蛋跨越空間,砸在了陣地前方100米開外。
然而葡人這一次射來的炮彈彈著點差了許多。對于硬化過地面,四周有沙袋包圍的標準炮位來說,只能說全無威脅。
下一刻,得到命令的炮兵連長,開始下令,命令已經就位的另外幾門火炮開始了對敵轟擊。
看到這一幕后,原本還算安靜的城樓上,頓時傳來了一片帶著輕松氛圍的議論聲。
賓客們之前多少還是有一點忐忑的。畢竟從嚴格意義上講,這些土著軍將并沒有經歷過正規的炮戰。而澳門的弗朗機人可是用炮的行家,大明之前陸續從人家手中買炮不說,就連沉船里的炮也撈出去上京受了封號。
所以當大伙看到開門紅的一炮占了上風后,不由得心情就放松了些。
“炮門犀利,老弟誠不欺我。”即便是c位大佬,何鎮此刻也是滿臉笑容:“只是依本將看來,今日這炮位似有不足......依老弟平日的做派,破空怕是藏拙一二?”
“哈哈哈!被寅之兄看出來了,高,實在是高!”
翹起大拇指的張冬東,現在還真是有點佩服何汝賓了。不愧是出過軍事教材的男人,哪里有點不妥,一眼就看出來了。
當下擺在關閘前的火炮,數量一共是8門。這8門炮的口徑不一,基本上覆蓋了穿越眾現役的所有火炮型號。
也就是說,這8門炮今天從陸地運過來,其實是用來試炮外帶火力偵察的。畢竟誰也不清楚對面炮臺上的火炮到底能打多遠,威力如何,數量有多少。
那么穿越眾真正的炮兵部隊呢?
下一刻,曹總兵拉起官袍那粗大的袖口,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勞力士,然后一伸手,指著左前方的海面說道:“寅之兄莫急,炮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