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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節 姜十三

  還沒等他想明白,遠處就傳來一片嘈雜聲。楊二搭眼一望,隱約能看到被燒塌的前殿殘骸中,有幾十號人好似在開工,不知在忙碌什么。

  一邊伸頭張望,一邊跟著平老三來到破舊的偏殿門前,楊二看到七八個人正坐在那里喝茶消暑。別人都不認識,唯獨有一個額頭上長著痦子的人,他不可能不認識——作為幫中最扎眼的新貴之一,專責調教新人的胡閑胡大爺此刻在這里出現,更是讓楊二心里“咯噔”一下。

  平老三上去和胡閑交接幾句后,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扭頭便走。

  楊二這時已經隱隱覺察出,自個可能被胡正氣給賣了。這摩云觀弄不好已被胡閑包場,指不定在做什么勾當......

  然而這時哪里還容得下他細想,看到胡閑望過來,楊二心下一凜,急忙堆起滿臉笑容,走上前去行禮問好。

  令他驚訝的事情還在后面:胡閑胡大爺竟然也不是此間主事的,楊二行過禮后,胡閑只是撇他一眼,然后馬上堆起笑容,轉頭跟坐在上首的一個大漢耳語了幾句。

  這大漢光頭,一臉橫肉,赤著上身,一身精白的疙瘩肉閃著油光,身板真真有楊二兩個寬厚,坐在那里活像一頭熊羆。一手拿著蒲扇輕搖,腰間掛著一個皮匣子,露出半截銀亮的把手來。

  偷瞄了一眼大漢后,楊二趕緊低下頭來,下一刻,耳邊響起了一句口音怪異,但是很平和的問話:“小兄弟叫什么名?”

  “回大爺,小的楊二。”

  “呦,這名字聽著沒勁,小兄弟多大啦?”

  “十七了。”

  ......

  前前后后把楊二的底細打問一番后,大漢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孩子不錯,我喜歡,看著就機靈。老胡,帶他去洗涮干凈,完事后放飯,賞藥,都按章程走。”

  “衛大師放心,胡閑省得。”

  楊二就這樣在云山霧繞中跟著胡閑,往寺后走去。

  ......

  中河貫通杭州城,連通大運河,北接武林門,南出鳳山門,是城內最繁忙的一條河道。由南至北,共有九座石橋跨河而立,每日橋上行人川流不息,橋下舟楫不斷,一派繁忙景象。

  登云橋就在城北貢院旁邊,是九橋中距離武林門最近的一座,是交通要道。即便此時天色才將將露出魚肚白,早起勞作的人已經三三兩兩的開始從橋上穿行。

  橋上的人早早起行,橋下的人卻不愿醒來,或者說,已經沒辦法再醒來。

  姜十三在登云橋下已經躺足兩天了。

  自從兩天前餓暈在橋下后,他就再也沒站起來過。年僅十五歲,從處州一路討飯到杭州的姜十三,此刻躺在登云橋下的爛泥地上,只剩下兩只眼睛還有氣無力的翻著,他心里明白,自個離死不遠了。

  用盡了最后一點力氣,他把腦袋偏了過來,想最后再看一眼同患難的弟兄們。

  破草席下除了姜十三,還有三個同樣一動不動的人,或許是尸體。一股惡臭從席子下發散出來,姜十三記得自己上一次昏迷之前,橋下還有六七號人的,沒想到一覺醒來,就剩一半了。

  清晨的初陽升起,一道金光灑了過來,看到陽光,姜十三感覺到一陣熟悉的眩暈。恍惚間從中河上飄來了一艘靈船,姜十三看到死去的爹娘就站在船頭,正在向他招手,他急忙喊道:“爹,娘,帶兒走吧,兒撐不下去了......”

  他閉上了眼睛。

  “哧啦”一聲,靈船停在了橋下。

  船上沒有鬼魂,倒是跳下來了兩個活人。這兩人都穿著麻衣,用白布裹著口鼻,走過來揭開草席,挨個探了探席下人的鼻息,其中一人回身沖著船頭甕聲甕氣的說道:“骨爺,只余一個還有口氣。”

  骨爺就是老骨,化人場的把頭。丐幫火并那天見機行事,當場擁立周通,事后保住了位置。老骨的差事很簡單,就是領著手下滿城收殮路倒,之后再把尸首運回化人場燒埋。

  頭戴斗笠,一身老農打扮的骨爺,此刻正盤腿坐在船頭抽著煙袋,聽到手下人匯報,老骨在船頭敲了敲煙桿:“你摸著有氣,我瞧著倒是沒氣了,都抬上來吧。”

  沒過一會,五具尸體已經被抬上了船,老骨掃了一眼最后被抬上船的姜十三,淡淡得說道:“喂一口水,起船。”

  掛著一面無字白幡的平底船又重新啟動了,走走停停,順著中河一路南行,沿途時不時會停下再抬兩具尸體上來。直到船出鳳山水門,又沿著貼沙河繞回城東五里鋪,將船上的尸體都卸在化人場,然后又悄然起行,一路北上,最終停在了摩云觀前的河汊里。

  過不久,從觀里出來的人和船上的老骨辦完了交接,姜十三和另外三個奄奄一息的人被抬回了摩云觀。

  ......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他悠悠的從昏迷中醒來。

  醒來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一張描紫涂紅的怪臉,正在盯著自己。

  “這怕就是馬面了吧,我該是到了地府。”姜十三想到。

  下一刻,“馬面”卻用一口杭州土腔說道:“你可是醒了,我去打粥飯給你。”說完后此人起身而去,思維極度緩慢的姜十三這時候還搞不清楚情況,直到“馬面”將一口熱騰騰的米粥喂到嘴里后,他才算是回過了魂,發現自己還在陽間。“馬面”也只是一個活人,只不過臉上有大塊的紫紅胎記,再加上禿頭無發,乍一看像是鬼魂一般。

  姜十三緩緩喝完半碗米粥后,精神振作了不少。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破舊的廳堂里,身下墊著稻草,身上蓋著草席,屋里和他一樣躺著的還有四個人,唯一活蹦亂跳的就是“馬面”老兄了。

  “不知恩人高姓大名,十三多謝了。”緩緩的張開嘴,姜十三沙啞著嗓子問到。

  “我是楊二,算不得你的恩人,收留你的另有他人。”楊二咧了咧嘴后說到。

  “哦,是楊大哥當面,不知這是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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