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條子抓犯人時會大喊一聲:“警察,舉起手來!”
紐約條子會大喊:“NYPD!”
香港條子會大喊:“差人!”
印度條子會大喊:“樸雅卡·喬普拉!”......這個是胡說的。
總之,條子在面對犯人時大聲報出身份,是非常有必要的。第一是為了震懾犯人,第二是將有可能阻礙執行公務的吃瓜群眾給甄別開來。
這個道理在十七世紀同樣是管用的。
身為世襲蘇州錦衣衛百戶,馬耀堂當然是執行過公務的,所以他對這套流程用運起來很熟練。
在這個時代能勞動百戶大人親自出馬的,勢必不會是小混混。通常來說,馬百戶抓捕的都是文武官員以及富商這種等級的犯人。
這樣的人犯,身邊必定是有大批隨從親兵護院親信。區區幾個番子能抓到人,靠得只能是體制賦予的權威。所以在這個時候,首先亮明身份就十分重要。
馬百戶今天同樣如此。他在高舉著錦衣衛腰牌上前的同時,口中已經喊出了字號。
接下來的預設流程是非常輕松愉快的。馬百戶會在戰戰兢兢的一眾護衛中間,抓到人犯,然后帶著人揚長而去。
在這個過程中,被錦衣衛赫赫威名震懾住的一干人等不會有絲毫反抗,生怕自身也會被牽連到那令人談虎色變的錦衣衛大牢里去。
所以看似滿臉威嚴的馬百戶,此刻已然在心中開始計算這趟差事的“收成”了——除了徐家老爺答應的那些好處外,這熊道本人聽說也是遠近聞名的大豪商,等抓這廝回去后,想來也是能敲到大筆銀錢的。
就在馬百戶一心二用熟練走流程的同時,“嘭”的一聲大響在他耳邊震響。這聲響將百戶大人驚了個趔趄不說,還把他的雙耳給徹底震聾。
而當滿臉驚訝的馬百戶回頭看時,卻發現自家帶來的人手這時已經統統被人反剪雙臂,壓跪在了地面上。
而剛才那一聲大響,則是站在兩旁的那些短襟護衛,同時用手中火銃對著錦衣衛頭頂打出來的空槍。
頭暈目眩,雙耳嗡嗡直響的馬百戶,下一刻也被人一腳踹在腿彎,順帶著打掉了頭頂的黑紗軟帽,成了一個披頭散發的階下囚。
“大膽!竟敢圍攻天子親衛,朝廷命官,姓熊的,你不怕滿門抄斬嗎?!”
晃晃腦袋搞清楚狀況后,馬百戶雖說被強行壓成了跪地磕頭狀,但他這時卻凜然不懼,反倒是勃然大怒,厲聲喝問起來。
“哈哈。”站在臺階上好整以暇看了半天戲的熊道,這時先是招了招手。
然后就有人抬了兩把楠木官帽椅出來,熊老爺和那個光頭僧人便舒舒服服地坐在了椅上,擺出了一副升堂審案的架勢。
“啪”地一聲被隨從點著手中香煙后,熊老爺先是美美吸了一口,將自己面孔隱藏在煙霧中,然后才樂呵呵地說道:“馬耀堂,你今晨從蘇州跑來送死前,就沒有打聽打聽我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馬百戶這一刻終于感覺到有點不對頭了:這熊道和他的手下不但無懼官威,而且對他的來意明顯有預備。
所以馬耀堂此刻先停下掙扎喝罵,張口反問道:“本官不知此地有何古怪?”
“哈哈。”熊道連連搖頭,一臉惋惜:“一看就是個人緣不好的,被人賣了還不自知。還是個蠢貨,整日就知道窩在蘇州城喝花酒對不對?”
馬耀堂此刻心下一凜:熊道這兩句話,真真說中了他的狀況。
今天這趟差事,確實是昨夜千戶大人緊急交待下來的。另外,馬耀堂一個蘇州的世襲富N代,平日里多得是宴飲玩樂,也確實不怎么關心百里之外那些鄉下地方發生的事情。
看到馬百戶臉色數變,坐在臺上的熊道這時又嘖嘖嘆了口氣,然后和身旁那個和尚對視一眼,同時點頭后,揮揮手:“都拉出去宰了,留兩個回去報信就可以了。”
還沒想清楚自己是落入了何等圈套的馬百戶,這一刻突然發現,自己和手下居然這就要被宰了?
然而現實就是這么殘酷,“砰砰”兩槍過后,落在最后邊的兩個番子已經被人推到大院門口吃了槍子。
極度不能置信的馬百戶被嚇得心驚膽喪。這一刻他福至心靈,在接下來的槍聲和鮮血中,瞬間想通了很多事情。
譬如說一慣不對付的千戶大人為何要交給他這么一個肥差;譬如說嘉定縣本地的掌印百戶為何日前發作了“足疾”,從而接不了這趟差事。
然而想通一切也沒什么卵用了,當馬百戶發現自己正在被拖往院門口時,不由得劇烈掙扎起來。他一邊賴在地上不走,一邊大叫:“姓熊的,殺錦衣衛可是謀反大罪,我是賜穿飛魚服的六品百戶,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
“呵呵,不殺你的話,徐老爺怎么能給我扣上反賊的帽子呢?”熊道看著這位場上唯一穿著飛魚服的高級番子:“就是要殺一個夠份量的,才好當反賊啊!”
馬百戶就這樣像只雞一樣被打死在了港務處門前。身上華麗的飛魚服沒能挽救他愚蠢的命運,雞你太美也沒用,雞終歸是雞。
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的話,馬百戶的死還是重于泰山的。這一死,令早已紅眼的地契聯盟有了借口,開始推動了后續的調兵計劃。
話說真要調動起兵馬來,就明末這越來越混亂的局面,地契聯盟還是有不少空子可鉆的。
首先,在馬百戶被確認槍殺的第一時間,蘇州錦衣衛千戶所就派出了快騎,帶著“毛賊熊道”當眾殺害錦衣衛百戶,反跡已彰,要求上峰調兵馬鎮壓的公文去了應天(南京)。
快騎連夜趕路,第二天上午就從蘇州到了位于南京城內的錦衣衛都指揮使衙門。
這之前地契聯盟準確地判斷出:熊道是一定不會被錦衣衛帶走的,雙方勢必會發生沖突。所以哪怕馬百戶去了港口不死,事后他的幾個手下也會被老爺們弄死,然后熊道就一定會被扣上“殺官造反”的帽子。
這樣一來,各有關方面就可以提前派人去做工作了。所以早在馬百戶去張蘇港送死之前,地契聯盟派往各方的使者就已經上路了。
而這個時候,之前早已派出來的信使已經將錦衣衛衙門里的關鍵人物搞定,現在就等這份公文到場。
南京由于是留都,所以錦衣衛的實力反而相當強大:這里有遠超其余省份的六部官員和勛貴,負責替皇帝監視百官的鎮守太監和錦衣衛都有實權。
這之后當值的指揮同知接到公文后,沒有耽擱,在其上標注了同意“剿賊”的意見后,這份公文就以閃電般的速度來到了應天巡撫衙門。
前文說過,這徐家在朝中的靠山,便是錦衣衛指揮使徐本高。雖說徐本高這個指揮使是虛銜,不負責坐堂,但由于被崇禎看重,所以徐本高近年來已經開始轉入五軍都督府,成為了軍方的高階人物。
在這種情況下,原本就是世襲錦衣衛千戶的徐本高,在錦衣衛系統里就有極深的淵源和人脈。所以包括送馬百戶去死,包括南京這邊配合發出公文,這一系列動作都是動用了徐家真正的硬實力。
應天巡撫衙門接到公文后,事情就更好辦了......地契聯盟和巡撫衙門都是文官一脈,提前到來的說客和撫衙的屬吏喝著茶就把事情辦了。
為什么是屬吏呢?因為老大不在......老大去勤王了。
這個時間點的應天巡撫,是河南人曹文衡。
此人上任后不但立即統兵將南京句容一帶的盜匪統統剿滅一空,歷史上他還會在明年出兵,剿滅了盤踞在崇明島以及長江口的倭寇余孽,可謂是能文能武。
而巧的是,就在不久前,收到京城告急文書的曹撫臺,當即領兵出發,沿著運河北上去勤王了。
于是這里就有個大空子可以鉆:巡撫衙門的留守屬吏,可以輕飄飄在這份公文上寫上同意“剿賊”的意見,然后將公文“順手”轉到它該去的地方......理論上這是越權了,但是就在眼下這個真空時段,屬吏事后完全有大把借口來推脫。
那么這份公文最終去了哪里呢?金山衛。
關于用什么軍隊解決熊道,地契聯盟也是費了心思的。
首先,由于八百精銳湖匪都被熊道當做雞一樣宰了,那么普通的衛所兵就更不用考慮了,這種連雞都不如,純粹就是雞飼料。
其次,最精銳的戰略部隊,譬如鎮標撫標這些,地契聯盟也調不動——這些都是戰略部隊,沒有巡撫和總兵親自下令,靠公文是糊弄不過去的。
所以既能調動,戰斗力又還算可以的,眼下就是駐扎在金山衛的營兵了。
金山衛就在杭州灣口,不但是一處衛所,而且還是杭嘉湖參將的駐地。
嘉靖年間由于鬧倭亂,所以朝廷在浙江設了總兵,同時分設了杭嘉湖參將,寧紹參將等四個方面將軍。
到后來倭亂平息后,浙江總兵也就隨之取消,而這幾個分守參將則保留了下來。
所以地契聯盟這次調動的,就是杭嘉湖參將手中的營兵。確切地說,是參將下屬,練兵游擊王德喬手下的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