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穿越眾深入“勾兌”了整整一夜時間后,第二天破曉之前,劉香安全登上了來時的小船,悄無聲息地返回了南丫島。
站在前方旭日初生的船頭,看著如飛梭般倒后的珠江兩岸,回憶著昨夜發生的一切,劉掌柜此刻心情是相當復雜的。柳暗花明之后的放松感和對未來的恐懼感交織在一起,令他無所適從。
這一趟白鵝潭之行,從頭到尾,劉香的情緒起伏都相當巨大。
一開始他是抱著類似于“置之死地而后生”,“自投羅網”等等晦暗的心情出發的。
然后當他見到穿越眾后,劉掌柜卻感覺到了對手的“實在”:盡管突然見到他本人后有點驚訝,但是自將軍以下的僚屬,卻很快擺出了正規商談的架勢,并沒有使出海盜們對待談判使者常用的“下馬威”,“關號子”,“誘話”等等手段。
一生綁票無數,和中人談判多年的劉香,很快就從一些蛛絲馬跡和對手不經意間的習慣中感覺出了真相:人家是真沒打算使詐,當初那句話是作數的“想要談判,讓劉香親自來。”
從這一刻起,劉掌柜算是暗中松了口氣——曹氏不是熊文燦,而是奉旨剿賊的武將。即便昨天當場將劉香腦袋砍了,那也是將軍運籌帷幄,妙計破賊,人家在這方面毫無道德顧慮。
然而接下來正式談判后,劉掌柜剛剛放松的心情卻又緊繃了起來:穿越眾明確告訴劉香,他手下所有部曲都必須全體放下武器,接受篩選和改編,這一點不容更改。
談判第一條就打碎了劉香關于最核心的軍權方面的一切想法。對方這種毫不掩飾的狂傲令劉香摸不著頭腦:不是應該禮賢下士嗎?至少也應該把狼哄進圈后再“徐徐圖之”啊,真不怕自己魚死網破?
或許是因為四盞大肚琉璃火油燈的緣故,會議室里極度明亮。所以坐在劉香正對面那位留著發髻的“馬師爺”,從眼神中看出了劉幫主的想法。
于是他微笑著說道:“劉掌柜,你大概連我們為什么要和你談判都沒搞清楚,也罷,今天就讓你知道什么叫做實力。”
說到這里,馬師爺轉過面前一塊閃亮的鐵板,將它推到了長桌中間。然后劉香三人組就張大了嘴:那塊鐵板上居然出現了劉掌柜前幾日坐在南丫島大帳里和手下頭目議事的場景!不但有圖像,劉幫主當時發號施令的聲音也一五一什地從鐵板中同步傳了出來。
偷拍的畫面很清晰,角度也很刁鉆,是從一堆站在角落的小掌柜那個方向拍攝的,鏡頭語言走得明顯是倭派裙底流。拍攝者顯然受過一定專業培訓:穿越眾里要說找幾個化學工程師可能很費事,但是當年受冠希哥激勵,立志提高自己攝影境界的貨色還真不少。
下一刻,劉香猛地站起來滿頭大汗地說道:“這,這是何方妖術?”
“哈哈。”馬師爺伸手下壓,示意劉掌柜稍安勿躁:“只是一些留影留形的小機關罷了,不是什么妖術。劉掌柜你知道的,將軍府手下可是有很多能工巧匠。”
臉色蒼白地盯著那塊怪異的鐵板看了一陣后,劉香三人終于明白過來讓他們看這些留影的原因了:對手這是告訴他,自家所有頭目的底細,相貌,臨陣決斷這些機密情報,都在將軍府掌控中。
“神鬼莫測”劉掌柜現在想起來了:當他自報家門的第一時間,坐在將軍下首的這位馬師爺為何低頭去擺弄這塊鐵板了——那里面有他本人的音容相貌,人家是在核對來人真假!
給了劉掌柜一個小小的新概念下馬威后,接下來就該上硬菜了:穿越眾發現,對于劉掌柜這樣的人,靠嘴巴說服起來是很難的,所以還是來點油水大的吧。
于是穿越眾當即起身,很禮貌地請劉香三人組移步——大家在夜深人靜之際,登上了綠島號護衛艦。
站在綠島號的甲板上,即便在黑夜中看不到什么,劉香依舊有點小激動,畢竟這就是令所有海盜都望風而逃的快船。
這時候,身旁的馬師爺遞過來一樣古怪的玩意。遵照人家指示,有點戰戰兢兢地把雙眼放到夜視儀鏡片上后,劉掌柜眼中出現了一片綠色的世界。
佝僂著身子,懷抱著長矛,在岸上巡邏的城卒,戴著軟腳幞頭,趴在遠處畫舫欄桿上大吐特吐的公子哥,同樣舉著夜視儀,在頭頂望斗里不停四處觀望的短毛哨兵這一切都清晰地呈現在了劉香的視網膜上。
“此乃神物,莫非也是貴部巧匠所制?”劉掌柜第一時間就明白了夜視儀的戰略價值:夜襲利器,有此物在手,強敵堅寨呼吸可破。
“然也。”馬師爺一邊點頭,一邊把劉掌柜帶進了艦橋。
在艦橋里,劉香看到了完全不同于朝廷和自家弟兄的短毛官兵。這些穿著對襟短褂的士兵搭眼一看就知道是精銳,在那位談判時一言不發的短毛將領下令后,隨著一連串短促有力的指揮聲和輕微的機械聲響,綠島號便緩緩離開了棧橋,揚起風帆,悄無聲息地在白鵝潭中開始滑行。
這之后馬師爺給劉掌柜詳細介紹了聲納顯示器的功效。于此同時,綠島號也配合著沿江岸邊的礁石地帶走了一圈,充分展示了聲納夜視儀在夜間行船的功效。
到了這時候,什么連珠火炮和快若奔馬的船速都已經不重要了。精通海戰的劉香現在終于知道,當初李魁奇大幫于深夜被火燒連營是怎么回事了。
而今晚的談判也自動到此為止。劉香不想再自取其辱。因為他不知道對手還有多少比連珠快炮還古怪莫測的機關巧器在等著自己。
這同時他也明白了對手為何一開始就表示要整編他的部曲——因為實力太強,根本不屑于欺瞞自己。
綠島號在白鵝潭里輕巧地轉了一圈后,又掉頭回到了棧橋。重新回到天道寺的雙方代表,這一次的話題輕松了很多:雙方主要開始談論起關于劉香和他手下的弟兄今后的安置問題。
在安置方面穿越眾一慣是條件優厚:有錢的勢力底氣從來都很足。無論劉掌柜下一步是想繼續留在行伍,還是去政府做公務員,還是去當富家翁,當財閥資本家,談判小組都給出了明確的路線圖。
這些路徑劉香是知道的,他安插在大員的探子早已將很多投誠海盜的結局傳了過來。這些人確實如對手所說,不是當了富家翁,就是繼續在行伍里打拼。剛才他還在綠島號的艦橋里見到了曾經的一個小掌柜曹虎。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需要劉香自己回去考慮了:是不是真要投誠?如果是的話,是從頭開始打拼,期待著有朝一日繼續指揮千軍萬馬呢,還是就此收手,做個無兵無馬的富家翁?
凌晨,當劉香三人被送上來時的小船之前,在棧橋上,馬躍告訴了劉香最后一段話。
將軍府其實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殺死劉香本人或者消滅他的大幫。之所以現在愿意和他談判,只不過是將軍府不希望大批潰散的海盜騷擾沿海地區而已。
而這個原因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消散:支援艦隊已經趕到,再過些日子,當廣東這邊的打雜水軍也統合起來以后,還在那里等死的劉香集團就會遭遇滅頂之災。
所以說,無論是魚死網破還是投誠,抑或是去南洋吃椰子,劉掌柜都需要及時做出決斷,等下去才是最糟的。
說完這些話后,馬躍伸出手臂拍了拍劉掌柜的肩膀,然后就轉身回去了。
而當劉香懷著滿腹心事回到南丫島后,當天在大幫里就傳出了劉掌柜正在和將軍府洽談招安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往常如果有這種消息出現,那么肯定會有一些零散海盜就此分道揚鑣,區別只是多少的問題。
而這次放出招安的風后,除了一批劉香來到廣東才入伙的本地匪伙外,其余從福建跟過來的頭目居然一個帶人離開的都沒有。
怪異的狀態頓時堅定了某人的信心:看來大伙對福建那種拉網剿殺的場面都怕了啊!
于是乎,在劉香跑去白鵝潭談判之后的日子里,就不斷有小船載著他的心腹軍師往返在珠江兩頭,來回傳遞著消息。
而在和劉香不斷勾兌的同時,快速艦隊也沒閑著。在將支援艦隊送來的貨物全部卸空后,這邊也開始通過何汝賓聯系起廣東的水軍參將,準備調集一批打下手的輔兵和船只組成聯合艦隊,一次性吃掉某一股海盜勢力。
而何汝賓這邊自然是不會推辭。
穿越眾是以他這個總兵官的名義請過來的,現在人家已經證明了自己是精銳,而且也講明了只需要打雜的廣州本地兵馬這種白撈戰功的好事何鎮怎么能放過?
于是在支援艦隊到達半個月后,閩粵聯軍終于組建完畢。這天正午放炮祭旗后,聯軍便氣勢洶洶地殺出了白鵝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