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發出勾票,就相當于傳喚。
然而鄧虎早幾天前就消失了,所以當捕快出門去他家轉一圈回來交差后,才是最后一道流程:縣令按照程序缺席審判,再發出海捕文書。這樣案件就進入了追索階段,什么時候鄧虎歸案,什么時候再行審理。
這個流程大家都很熟悉,因為往日里這種沒頭案子太多了,抓不到罪犯的話,最終一切都是空的。
好在謝員外這件案子有很多勢力插手,所以這件事的功夫還在后面:苦主們會付出資金和私人消息渠道,用來調動官差持續追捕鄧虎。
有資源投入的話,案子就會一直保持著高壓態勢,官差們也會調動城里城外的線人追查鄧虎,所以說這是個水磨工夫。
這種由控方付出額外資源調動公安的案子在后世同樣很多,也是合理的。因為公安的資源有限,不可能扔下其他案子不管,在某件案子上一直付出。
譬如說追逃。很多時候有消息說某某逃犯在某某省,這時候如果控方能掏一點經費的話,公安就會派出專人去調查,沒撲空的話,就會將逃犯帶回來。
像這種情況如果缺乏經費的話,一個縣公安局是無法負擔這么多的經費的,所以不掏錢,就只能等日后逃犯在其他地方落網了。
總之,17世紀也是同樣的道理,想要享受更多的公共資源,就要背后的苦主有錢有勢才行。
當縣令簽發完寫著曹捕頭名姓,專門用來傳喚的“勾票”后,一身黑袍的曹捕頭趕緊上前,口中大喝領命,拿了牌票就走。
回到捕房,曹捕頭開始點兵點將。
明代的上海縣衙有20名捕役,20名快手,而相鄰的華亭縣由于是府治,所以上述公務編制翻了一倍。換到嘉定這里,由于是老縣,所以編制和華亭是相同的,都是40名捕役。
今天由于是放告日,所以快班的捕役和快手全員在崗,隨時準備應差。
曹捕頭是快班的兩個捕頭之一,所以他的直系手下就是20名捕役和20名快手。然而對于鄧虎這種肯定不會在家的嫌疑人,曹捕頭也沒有大張旗鼓,只是順手點了三五個人,便出縣衙去勾人了。
事情的結局和所有人預料的一樣:鄧虎不在家。
曹捕頭很快回了縣衙。通常來說,如果犯人愿意交錢的話,那么捕頭是可以私下放掉犯人的,這叫“買放錢”。然而這件案子上曹捕頭肯定沒膽子做假,所以他老老實實回去告訴縣尊:鄧虎真失蹤了。
縣尊聞言自然大怒,于是缺席審判正式開始。這次的流程雖說和之前的調查取證差不多,但是在法律層面的意義就不一樣了。
最終,當縣令大人閱讀完卷宗,盤問完證人,查驗完證物后,終于做出了最后判決:鄧虎有罪。
從這一刻起,鄧虎才正式從嫌疑人變成了罪犯。而某些藏在幕后的人,也終于等到了這一刻。
成為罪犯后,就不是發出“勾票”那么簡單了。來縣令首先簽發的是海捕文書(全國通緝令)。
接下來縣令又給曹捕頭發了針對刑事犯的“拘票”,然后規定了“比限”。
比限就是限期捉拿的意思,通常來說是五天一“比”,超期沒能破案的話,曹捕頭就要挨板子。嗯,一般是打十板,而且專打身體的一側——留一面下次打。
所以說捕頭也不是那么好當的,遇到重大人命案子,還會縮短到三天一打今天這個案子,來縣尊給出的期限就是三天拿人。
曹捕頭再一次上前領到“拘票”后,又去捕房點兵了。
與此同時,站在大堂外面看熱鬧的人群中,一個青袍漢子轉身出了人群,徑直往城外行去。不久后,躲在城西關廂外一處隱蔽宅院里的鄧虎,就知道了庭審的內容。
聽完匯報的鄧虎,伸手端起茶碗,面帶微笑地對堂中在坐的幾個下手說道:“也罷,且容此輩猖狂一時,咱爺們就在城外歇息幾日。”
低下頭吹開浮沫,鄧虎淺淺飲了一口茶。等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是滿臉的陰鷙。
此刻的鄧虎,大刺刺坐在堂上。他一邊看著門外院落里灑下的陽光,一邊喃喃地說道:“好你個熊道,居然把你家鄧爺逼到這份上莫要等爺爺回城那一天定殺你全家!”
就在鄧虎立下flag的同時,他突然看到墻外扔進來兩個物事。飛進來的是兩個冒著藍色煙霧的短棍,有點像二踢腳,正不停冒著煙,在院里滾動。
“是哪家的頑童?”鄧虎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二踢腳。然而下一刻他猛地從椅中站了起來:“不好,院外的暗哨呢?”
話說曹捕頭二次得令后,便又去了捕房點兵點將。
這次卻突然間變得不一樣了:老曹點齊了手下全部40名捕快,一個沒剩。
這群人一股腦出動的話,動靜可不小:每個捕快身邊最少也有兩名副役,隊伍外圍還有一大票白役,小兩百號人馬就這么浩浩蕩蕩出了縣衙,直奔西城門而去。
走在隊尾的曹捕頭此刻一臉嚴肅,渾身上下都是一副亞歷山大,心事重重的模樣。當隊伍來到西城門后,曹捕頭終于壓不住焦慮,扭頭對身旁的人說道:“小兄弟,如此大動干戈,我這可是擔了干系的,你那消息可做得數?”
跟在曹捕頭側后方,一身白役打扮的是一個微胖,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年輕人。聽到曹捕頭問話后,這年輕人笑瞇瞇地答道:“不過是跑一趟,便能不費吹灰之力逮到鄧虎并一干兇徒,曹爺,這點擔當都沒有?”
“沒擔當我帶人出城作甚?”曹捕頭沒好氣地看了年輕人一眼:“我知你家老爺神通廣大,可鄧虎那一干兇徒也不是好相與的!”
“還請曹爺放心,那鄧虎已是死狗一只,就等您老鎖去邀功領賞了。”
“那還是托了你家老爺的福。”
“鄧虎一事,曹捕頭盡可領了全功去,我家老爺本不欲旁人知曉。”
“哦如此說來,曹某要多謝你家老爺照顧了。”
“客氣,我家老爺愛得就是結交好朋友,總有麻煩到曹爺的那天。”
“好說,好說”
刑警隊長曹捕頭這邊和某人勾兌妥當后,便催促手下加快了腳步。大部隊出西門,沒多久就根據年輕人提供的情報,找到了關廂外一處偏僻的宅子。
乍一看到這處宅子,是個人都能感覺到有問題:宅院的大門從外頭被反鎖住了,能看到從門縫和墻頭不時有裊裊煙霧溢出,仿佛宅子里走了水一樣。
“曹爺,這里有人!”下一刻,幾個白役從外面的臭水溝里拖出來一個死人。
“是胖頭陀胡七,鄧虎的親信打手!”很快就有人認出了死者身份。
曹捕頭這時再無猶豫,手一揮大聲下令:“把宅子圍起來,砸門,給老子沖!”
緊接著他又喊了一句:“哦對,用濕布掩住口鼻!”
不久后,被砸開門的宅子里便傳來了咳嗽聲和興奮的大喊:“抓到鄧虎啦!”
站在門外等消息的曹捕頭聞聲大笑,然后他轉身對著年輕人拱了拱手:“貴主做下這等好事卻不愿留名,這可讓曹某生受了;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啊?咱們以后要多親近!”
“不敢,小姓雷,單名一個‘鋒’字。”
當鄧虎并一干親信被抓到縣衙后,講真,所有人都震精了。正在審理其他案子的來縣令得知消息后,甚至暫停了手頭事項,極其失禮地命人去驗明鄧虎正身——他怕曹捕頭邀功心切,給他弄了個假貨回來。
而早已回家的苦主們聞知消息后,又急匆匆蜂擁而至,大批吃瓜群眾將縣衙大堂圍了個水泄不通。
接下來就是群眾喜聞樂見的審案環節了。
雙眼紅腫流淚,無法視物,不停在咳嗽的鄧虎是被人拖上大堂的。這貨被鎖在宅子里熏了不下半小時,現在早已連路都走不成了。
“堂下何人?”
“那謝員外可是爾等所殺?”
“有血字,鄧虎你還想抵賴不成?”
“何來栽贓一說?你手下那幾個親信的尸首,難不成是飛到謝宅的?”
當驚怒交加的鄧虎被押到大堂上后,還處于失明狀態的他明顯沒有從催淚彈的摧殘中恢復過來,所以他的回答明顯處處是破綻,顯得缺乏邏輯。
鄧虎在法庭上的這種表現,無疑給旁觀者坐實了他拼力抵賴的印象。于此同時,他前言不搭后語的行為也徹底激怒了法官大人:“一派胡言!這熊道又是何方人士?哼哼,爾等這是理屈詞窮,打算攀扯旁人來拖延一二了。”
當來縣爺聽到“熊道”兩個字后,他愈發惱怒——之前鄧虎被熊道的人抄了一窩賊娃子的事他經手者,所以他認為鄧虎這是在轉移視線。
“啪”得一聲響后,來縣尊撇下手里的驚堂木,拿起一根簽令甩下了堂:“強詞奪理,攀賴抵狡,哼哼,大約老爺我不動刑的話,爾等是不愿招供了。來人啊,夾棍伺候!”
“莫拉,莫拉,小人愿招,愿招,謝園外是小人殺的!”
黑老大的兇狠和殘忍那都是對普通人的,真上了刑,用不了三把夾棍,鄧虎就招了好漢不吃眼前虧,熬過今日,總有脫牢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