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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節 開港(十九)

  傳統意義上的左家村就這么消亡了。

  之前那些自耕農和富農是最幸福的。他們不但躲過了打擊,還將家業擴張了一點,現在已經開始了新生活。

  然而帥不過三秒,這批人在明末的滅世氣候打擊下,估計兩三年后就又要面臨破產了。到時候他們還得把土地賣給旁邊穿越眾開設的農場,然后再乘船去廣闊的新世界,開始真正的幸福生活。

  中產階級暫時逃過了一劫,左家村的地主們面臨的可就是滅頂之災了。即便是老老實實只追繳歷年欠稅,也足以讓這幫人的家產縮水大半。

  接下來被迫賣掉土地后,這些地主就失去了賴以剝削其他人的生產資料,變成了坐吃山空之人。

  于是兜兜轉轉一大圈,這幫人又開始張羅著遷徙了:他們需要去別處買地求生。事實上他們中一些人已然變成了富農,地主這個帽子戴不上了。

  熊道和他領導下的征地辦自然不會去管這幫人的死活,滾遠點最好,留下來還要想辦法再收拾他們,太費事。

  排擠走上層,引誘走中層后,剩下來的就是占據了大部分人口的下層無產階級。這部分是某勢力最喜歡的人口:革命磚頭嘛,想搬到哪里都可以。

  左家村這上千號佃農現在已經開始了轉化過程:三分之二的壯勞力和一部分婦女被趕去張蘇灘,男的修建港口,女的做飯。他們已經從佃農事實上變成了雇工,未來等這些人被陸續運走后,他們還會被轉化成產業工人。

  村里剩下的老弱病殘和一部分勞力開始重新平整土地,準備播種主家運來的新型農作物——周邊已經變成了一處明代罕見的連片大農場,所以剩下的這些人足夠應付農活了。

  留守的這些人失去了管理土地的權利,也失去了佃戶獨立核算的權利。他們現在其實和臺灣那些工人是一個性質,都是“國營農場”里領工資的雇工。

  盡管很不適應,也搞不清這里面的利害關系,但是對于窮苦的底層人來說,他們眼下是沒得選擇的——不按照新東家的意思辦事,他們就會被趕走變成流民,或者被抓去變成奴隸抵債。

  不過這種困惑遲早會消失的:農夫盡管不識字,但是未來生活條件地改善他們是能感受到的。更不用說到年底的時候,等他們看到周邊那些佃戶的慘相后,就會反過來賣力吹一波新主家了。

  由于港口的建設是緩慢擴張的,所以左家農場這種鄰近的田地還會存在一段時間。具體這里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住宅小區和工業用地,那還要根據港口的發展速度而定。

  總之,在花費了大量資源后,關于左家村這個“試驗點”的征地工作算是取得了階段性成果。

  這是穿越勢力有史以來第一次對明國腹地的原生態社會環境進行改造,整件事意義重大。所以盡管這件事看上去是由明人土著在主持,但是隱藏在暗處的穿越眾還是很關注事態發展的。

  在整個改造過程中,明國各個階層所體現出來的反抗精神和反抗力度,是某些人重點調研的對象。

  熊道這邊已經收集了大量資料傳回后方。未來根據事態發展,還會有持續的社會情報被總結出來,這些都是穿越國未來在明國大規模改造社會時的基礎情報,十分珍貴。

  當然了,關于左家村的改造行動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而已。這個普通的村莊并不能代表明帝國的全貌,后續還有縉紳和城市化改造這些難題在等著穿越者去攻破。

  另外,由于中古時代的信息傳播速度相當緩慢,所以熊道這邊也不敢大意。征地事件所帶來的后續影響目前正在發酵中,他必須睜大眼睛盯住輿情,以防止事態反彈——在明國腹地開出一片大農場,這消息勢必會引發有心人關注。

  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來到了四月底。當左家村這里暫時告一段落的時候,縣城那邊關于熊老爺和鄧氏打行的對峙,也即將分出結果。

  講真,鄧氏打行從心底里是不愿意和熊老爺放對的。雙方的交惡,在大掌柜鄧虎看來,純粹就是誤會躺槍。

  是的,打行是接了張蘇灘吳猛的單子打算派人去熊宅放火,可這不是正常的業務往來嗎?這里面不應該牽扯私人恩怨的呀?你熊老爺要是掏錢,咱爺們一樣幫你辦了吳猛啊!鄧掌柜認為這就是一樁簡單的生意,熊道不應該把仇記在打行身上,更不該一直咬住不放——吳猛已經跑路太湖了,賊娃子們也被抄了老窩,這難道還不夠?

  然而熊老爺說了:不夠。

  對于有全盤計劃的熊某人來說,既然要在本地開港,建立國中國,那么凡是日后有可能對新區帶來威脅的勢力,都在他的清理名單之上。所以現在不是鄧虎想不想收手的問題,而是熊老爺放不放過他的問題:裝完逼就想跑?

  于是這件事的后續就被熊道刻意搞大了。

  當吳猛跑路太湖,鄧虎再一次請中人提著禮物上門說和時,熊老爺提出的要求就還是那么惡毒——當日那放火的小賊從老爺我這里偷了傳家寶琉璃自行車,現在被吳猛扛去太湖了。你鄧掌柜既然想講和,要不拿車來,要不拿一萬兩銀子的賠款。

  鄧虎不知道那勞什子琉璃自行車是什么玩意,但他知道,熊宅當晚什么都沒丟。所以鄧掌柜這下徹底丟棄了幻想,開始和熊宅的人馬僵持了起來。

  一開始雙方還是互有攻防的。熊宅周邊一夜間多了不少閑人,夜間也開始有人往墻里扔火把和盤香騷擾。

  然而先是晚上去鬧事的一去不回。當伏在墻頭的暗哨把所有外來者都辨認清楚后,這些人即便在白天,也統統消失了。

  最令鄧虎恐懼的是,這些人都是無聲無息間消失的,完全沒有鬧出任何響動,就連他專門安排的暗哨也找不到了損失了十幾個精銳弟兄的鄧虎這下徹底消停了,他嚴密封鎖了消息,然后暫停了一切業務,開始秣馬厲兵準備迎接對方的報復。

  雙方之間的緊張對峙就這樣持續了將近一個月時間,然后鄧氏打行就撐不住了。

  話說打行這種黑社會組織,終歸是要開工干活的,不開工弟兄們吃什么?所以在草木皆兵了一個月后,發現對手沒有什么過火的行動后,鄧虎終于壓不住下面的呼聲了,于是弟兄們重新開始接起了單子。

  這次的單子很普通:城西的張屠戶和謝員外爭“豬道”,雙方招兵買馬準備大干一場,于是張屠戶便請了熟人鄧氏打行來撐場子。

  “豬道”按照后世的話來說,就是“生豬購銷渠道”。像嘉定這樣的超級富縣,每年的生豬銷量都在萬頭以上,所以這是門大生意。

  中古時代行會遍地,生豬買賣自然也不例外。張屠戶就是城西“肉攤聯盟”的總瓢把子。他和他手下的幾十戶肉攤,壟斷了城西將近四分之一的豬羊屠宰和銷售份額。

  而謝員外則是城西“燕客樓”的東主。謝員外是專業開連鎖酒樓的,不但在縣城有買賣,在蘇杭各地也開了好幾家分號,是本地餐飲業的話事人,算得上是財雄勢大。

  這雙方之間因為“豬道”而發生的齟齬,說起來也是陳年老矛盾了:酒樓聯盟要壓生豬的價,屠戶聯盟自然要奮力抗爭。

  這種商業糾紛很常見。就像NBA的勞資談判一樣,供需雙方每隔一段時間,總要擺明車馬,手段盡出,一邊談判一邊斗爭,直到達成協議為止。

  所以這次的“反酒樓聯盟壓價行動”,張屠戶就請了熟悉的鄧氏打行來做后盾,準備和姓謝的玩一把大的。

  為什么今年要玩大點呢?因為這次謝員外提出了一個構想:由酒樓聯盟自己組建一個內部殺豬的機構,從今以后甩開張屠夫這幫做渠道的。

  這種釜底抽薪的構想自然是渠道商所不能忍的,所以這次的談判張屠戶準備先下幾道狠手,讓姓謝的知道知道厲害再說。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當鄧虎鄧掌柜接了單后,先是帶著弟兄們和張屠戶手下的殺豬漢們一起,與謝員外請來的打手火拼了兩場。

  這期間雙方都有傷亡。不過這都是預料中之事,再加上雇主有銀子能擺平家屬和官府,所以雙方士氣依舊高漲,火拼還會繼續。

  接下來就是屠戶這邊的神來之筆了:鄧氏的人得到準確消息后,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準確攔截了酒樓聯盟從城東買豬回來的隊伍。

  把幾十頭活豬都砍死扔進臭泥塘,然后把運豬的鄉民和伙計全部打斷腿扔在官道上之后,鄧家打行的精銳們就勝利班師了。

  回到城西后,大伙得到了張屠戶的熱烈款待,不但大筆賞銀撒下來,還有美酒和紅燒肘子伺候。

  然后第二天一早,一個驚天消息將張屠戶和鄧虎驚得目瞪口呆:謝員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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