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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節 開港(十)

  對于任何一個新生政權來說,城市流氓都是最令人厭惡的人群。

  這個階層平時作奸犯科,本身就是社會的寄生蟲;一有動蕩,趁亂打砸搶,燒殺擄掠就成了流氓們必備的保留節目。這種情況會導致新政權不得不將寶貴的時間和兵力用來四處彈壓,恢復社會秩序。

  最令人頭痛的是,這個階層在日后的改造也是極其費勁的。

  你不能指望一個潑皮老老實實去當什么油漆工或者鉗工,他們和農民,手工業階層不一樣,他們不能無縫融入新社會,他們在新社會同樣是腫瘤,是一個必須要花費額外資源才能改造出來的階層。

  事實上針對這幫城市黑社會的清理工作,穿越者早就有過實驗。在杭州,從丐幫的整頓開始,后來就慢慢延伸到打行這些黑社會團伙,現如今的杭州城里城外,已然沒了這幫人的生存空間。

  然而這種所謂的社會實驗其實意義并不大:杭州站最多用爭搶地盤的借口將這些黑幫排擠和驅散掉,他們并不能大規模將這些毒瘤抓捕去臺灣扔進礦坑。畢竟這種不是無人問津的流民,他們在城里有家室和親朋,屠殺和失蹤官府都會過問。

  而真正要“消化”這幫人,則必須等到穿越眾將來在城市執政了。所以,盡管以“國家主人”心態出現的穿越眾們很不待見這幫城市流氓,但是眼下由于沒有直接掌握政權,就只能將他們交給官府了。

  當嘉定縣衙的上百號人進了岳王廟后,接下來的流程就只能公事公辦了,畢竟人贓俱獲,而且最重要的抓捕行動已經有人代勞。所以盡管躺在地上慘叫的某些人和衙役們平時都是熟人,但他們還是被板著臉的公人們統統捆綁起來,鎖拿歸案。

  令公人們滿意的一點是:現場起獲了大量的贓物和銀錢,還有一些珠寶首飾。

  這下大家的積極性就不一樣了。原本以為油水都被熊老爺的家丁撈走,沒想到居然還在。看來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啊,講究,如此多的財貨都看不上。

  有了贓物,衙役們的態度立刻就轉變了。呼喝聲中賊娃子們就被套上了頸繩,由白役們統統拉走。而有編制的衙役們則開始指揮著徒弟們掘地三尺搜尋贓物。

  事實上這些贓物能有十分之一被還到苦主手中就已經不錯了。按照慣例,衙門中上上下下的“有關人士”最終會將這一筆外財分潤干凈,無痕無息。

  而這種局面正是熊老爺需要的:既然吞了贓物,那么大家就有了一點攻守同盟的味道,所以刑房這邊就不會輕易放過這幫盜賊。

  熊道的目的很明確:自己不方便出手的話,借官府的刀也是一樣的。既然嘉定這里未來會出現一個富裕的“港口自貿區”,那么這些魑魅魍魎還是早早開始打擊為妙。

  將五十多號賊人全部送進縣衙大牢后,沒過兩天,縣太爺來方煒同志,就在某種神秘力量的推動下將這票倒霉蛋統統給定了罪。

  由于人贓俱獲,再加上衙役在大牢里通過拷打后得到的罪證,所以縣太爺這邊就沒什么客氣的:有命案的老拐和幾個小頭目秋后問斬,其余的小賊流放充軍打板子坐牢各種花樣都有,沒一個跑掉。

  這下就算是各取所需了:老拐這種貨色會在秋天到來之前被衙役們敲詐出他藏匿起來的財產。

  通常來說,如果運作得當的話,老拐會在被砍頭之前被府中改判為斬監侯,也就是死緩。然而這次由于有了某股神秘勢力的插手,所以被蒙在鼓里的老拐,到秋天是注定要去菜市場唱一首涼涼了。

  突襲岳王廟事件毫無疑問在江湖上掀起了軒然大波。自有賊伙以來,官府還從沒有一次性抓到這么多賊娃子,而且是人贓并獲。通常來說,即便是要抓,那雙方也是商量好了交幾個人出去應付差事,不會弄到如此慘烈。

  圍觀的各路吃瓜群眾且不去管他,這件事上真正被打腫臉跳腳的,則是打行的大掌柜鄧虎。

  壓根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種鬼樣子的鄧虎,這幾天始終處于一種精神分裂狀態:他時而想出動人手去找熊道討回場子,時而又被打聽出來的對方底細所鎮,害得他不敢輕舉妄動。

  鄧虎的焦慮在不久后被撫平了。

  導致他最終認清形勢的,是一個從杭州跑來的潑皮。此人原本就是在杭州城混的,后來到了去年底,杭州站站穩腳跟后開始有意無意地掃黑,這貨待不下去后就來嘉定投奔潑皮好友。

  這兩天事情鬧大以后,這貨才驚聞杭州的熊掌柜來到了嘉定,于是急忙求見了鄧虎,將熊道這伙人在杭州的所作所為倒了個通透。

  鄧虎聽完后頭上的冷汗都下來了:杭州丐幫幫主的結義兄弟?背后是上萬海匪的大豪?

  在一個沒有網絡,沒有電視和報紙,傳遞消息全靠旅人帶信的時代,普通的民眾其實是極其閉塞的,哪怕是所謂的城里人。

所以除非鄧虎有縉紳級別的消息網絡和傳遞渠道,而且他還要關心遠在杭州和福建的專業消息,否則像他這種縣城里的土棍,是根本沒有能力去打聽熊道底細的。所以說這次算是他運氣好,手邊正好有知道熊道底細的人,否則的話  搞清楚因為接了一個小活而導致自家踢到了鐵板上后,鄧虎立即請了中人——杜牙人帶著禮物去熊老爺那里賠禮謝罪。

  然而那邊根本不吃他這一套。當杜牙人從鶴樓,現在叫做熊府的園子里出來后,帶回的消息很冷很硬核:拿張蘇灘吳猛的人頭來賠罪。

  “儂個外鄉赤佬欺人太甚!”得知消息后,鄧虎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在賊把頭老拐鈴鐺入獄后的第七天,張蘇灘的吳三爺終于迎來了階段性的結局。

  清晨,大批人手來到了張蘇灘。

  這些人大部分是熊道的手下,還有少部分是穿著皂衣的官差和民伕。而當吳三爺聞訊趕來,隱藏在草場中觀望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股黑煙。

  是的,這幫外鄉佬開始燒荒了。

  一群口鼻裹著濕布的民伕,開始拿著長長的火把燒起了荒草。沒過多久,大片的火場和滾滾的黑煙就在張蘇灘出現——繼棧橋被燒毀后,吳三爺賴以生存的另一半生產資料也完蛋了。

  荒草灘是重要的生產資料,它可以遮蔽視線,可以隱藏私鹽和逃犯,可以讓吳猛一伙在里面胡作非為,稱王稱霸。

  現在荒草灘沒了。燒荒行動只持續了三天,就將張蘇灘包括周邊的荒草一掃而空。

  吳猛吳三爺現在就連談判的資格都沒有了,因為之前耍的花樣敗了人品:口中說要考慮幾天,反手就去打行那里買了燒樓的業務,現在樓沒燒掉,自己開始坐臘了。

  原本三爺一伙還打算熱血莽一波的。然而在燒荒之后,在一望無遺的江灘上,三爺和手下遭遇了地主老爺派來的狗腿子的沉重打擊:400米開外,5桿火槍輕松將三爺打得肝膽欲裂,抱頭鼠竄。

  原本氣勢洶洶地對抗就這樣虎頭蛇尾得暫時完結了。

  之所以說暫時,是因為吳三爺并沒有在火槍下斃命,而是帶著殘部一路跑去了太湖,隱入群匪之中,慢慢去舔傷口了。

  而這件事演變到現在,打行的鄧虎卻成為了最受傷的那個:吳三爺可以跑路,家大業大的他卻沒辦法跑路。

  鄧虎鄧掌柜這時候無疑認為自己趟了槍不就是一件燒樓的小事嗎?這人也被你們抓到了,樓也沒燒成,還搭上了幾十號賊娃子,至于這么不依不饒嗎?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穿越眾對于一力肅清城市流氓這件事是相當重視的。現在不下手,等到將來港口建好以后,這些貨色造成的破壞會成倍放大。

  這就叫老鼠拉木锨,大頭在后面。事實上熊老爺也沒想到,原本就是吳三一伙的事,最后居然扯到了鄧氏打行的頭上好吧,這下正好接茬干就是了。

  于是乎,溝通無望的鄧虎就被迫和熊道這邊進入了冷戰狀態。

  打行現在提高了警惕,熊道這邊抓不到現行的話,也沒辦法在縣城里大打出手,所以就只能暫時冷戰了——等找到破綻再說,老拐的例子就擺在那里呢。

  當熊老爺一邊強拆,一邊打擊地痞流氓的時候,以余本德為首的土地收購行動也已經開展得如火如荼了。

  和熊老爺那邊比起來,余書辦這邊由于散戶比較多,所以總得來說任務還是比較繁重的。但好的一點是,余書辦這邊玩得是賬目,銀子和田契,和熊道那邊打打殺殺的做派不是一回事。

  第一個被余書辦征地小組進駐的,是離著高橋不遠的左家村。

  左家村人口不少,有將近五百戶人,村里左姓為大姓,其余趙錢孫李小姓也有不少。

  而余書辦帶著牙人和帳房來到村里后,二話沒說,先撒出銀子溢價收購了幾塊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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