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荒灘上一片漆黑。
聚在窩棚里的吳猛一伙人,這時正圍坐在油燈前密謀。
此刻的吳三爺一臉凝重,再不是白天那種要莽一波的表情:“二奇,你明日去縣城找你叔公,仔細打聽清楚那姓熊的底細。”
“喏!”
“柄才,把所有弟兄都喚回來,準備好家伙,這次看來是要大打了。”
“喏!”
“洪福,你去給打行那些廢物都打好招呼,莫要讓那姓熊的雇到一兵一卒。”
“喏!”
“狗子,你去跑一趟太湖,和胡老大說清楚,我這邊隨時要用人,讓他預備著。”
“喏!”
三爺布置到這里,搓了搓雙手,然后表情陰狠地左右環視一圈:“咱爺們在這荒草灘里還沒怕過誰,那姓熊的想來找死,就讓他來便是,到時候宰了正好給弟兄們下酒!”
“跟他們干了!”大哥既然已經安排妥當,一群小弟這時自然是群情激奮,轟然應諾。
茅草棚中醞釀大計的時候,遠處私港那里也沒閑著。
白天停在棧橋旁的那艘快船,在天一黑就開始了行動:一個船夫靈巧地鉆到棧橋下方,然后接過其他人遞來的核桃一般大的物事,把它們一一捆在了支柱上。
所有這些工作完成后,緊接著又有兩人走上了棧橋。其中一個手里拎著幾個大葫蘆,他上了棧橋后,就陸續拔開葫蘆塞子,將里面的某種液體全部灑在了橋面上。
另外一個徑直向“哨位”走去。
哨位就是橋頭一間亮著油燈光芒的草棚,那里面只有一個正在喝劣酒的夯貨。私碼頭平時就是這樣的:見不得光的貨物早就搬進了草叢深處的地窩子,棧橋附近只有幾艘小破船,所以通常沒什么人值守。
來到草棚門前,戴著斗笠的人毫不猶豫就往里面打了兩槍,然后他彎腰挑起滾燙的彈殼扔進口袋,轉身回到了船上。配了消音器的手槍在夜晚的潮聲中并不響亮,所以直到快船起帆駛出港口,這邊依舊沒人發現異常。
下一刻,那個名叫“古樂”的黑衣人站在船頭,伸臂拉弓,吐氣開聲,將一支火箭射了出去,正正落在了50米外的棧橋上。
“轟”的一聲,灑了汽油的棧橋一瞬間就燒成了火龍,冒出沖天火光。
“三爺,不好啦,碼頭起火啦!”
火光第一時間就將聚在窩棚里的三爺給驚動了,當他聞聲沖出去一看后,當即大喊一聲:“快救火!”
然后三爺就一馬當先地沖了出去。
等一群人沖到棧橋旁時,發現火勢已經相當大了,橋面正在劇烈燃燒,遠方的江面上,一艘快船正在將最后的背影隱入夜幕中。
這時候已經顧不上查究起火原因了,大伙急忙四處找桶從隱藏貨物的草窩子里拖出幾個木桶木盆后,人們拎著裝滿了水的家什就嗷嗷叫著沖上了棧橋。
幾撥水潑過去后,橋頭的火焰被消滅了一些。得到鼓舞的人們緊接著又沖進了更深的橋面。
然后柱子上的炸藥就被火焰陸續引爆了,碗口粗的木樁紛紛被炸斷,棧橋被毀于一旦,好幾個救火的勇士瞬間就掉下了塌落的橋面,被木樁和火板砸死在了水面上。
與此同時,在遠處的草叢中,一個灰衣人影也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夜視鏡。
當劉青云同志看到火光中的棧橋倒塌后,轉身往隱藏馬車的地方走去,這同時他掏出了步話機:“任務已完成,各自歸隊。”
“古天樂明白。”
嘉定縣城和張蘇灘之間的直線距離要80余里路,這中間還隔著一道黃浦江,所以劉青云在第二天午后才回到羅園。
劉青云的真名叫劉旺,之前是個茶館的伙計,現如今是杭州站安排在本地的情報員。
劉旺雖說年紀不大,但是已經參加了很多次行動,算是老情報員了。由于業務能力強,他前段時間還被安排去了大員“進修”。這趟回來后劉旺的精神面貌大有改觀,革命意志愈發堅定,于是被杭州站站長魯成派到了嘉定,協助熊道完成開港任務。
進到大堂后,劉旺掃了一眼正在收拾打包的人們,心知今天就要搬家,于是他趕緊轉到書房,求見熊道。
熊道很快接見了他,然后聽取了關于昨晚行動的匯報。
“嗯,接下來就要看看這位吳三爺的反應了,是繼續和咱們硬剛呢,還是認慫?嘿嘿,走著瞧唄。”
見熊道一臉等期待的神情,劉旺忍不住把他一路上都在思考的疑惑問了出來:“副站長,昨夜以我和古樂小組的實力,是完全有能力將吳猛一伙人消滅干凈的,只要肯用子彈為何您下令只燒棧橋呢?”
“呵呵,這個問題問得好。”熊道站起身對眼前的年輕人伸出了一根手指:“這其實是為了試探。”
“咱們這次來上海,可是和以往暗地里做事不同。這一次開港是掩蓋不住的,所以就只能正大光明了這無疑是一種新的斗爭模式,是帝國勢力第一次在大明的腹心地帶正式亮出字號,公開征地,侵犯士紳和各路人馬的利益。”
“那么在新形勢下,咱們的隊伍如何適應在光天化日之下與官,紳,匪,民打交道,這是包括你我在內的全體人員都要學習和適應的東西。”
劉旺聽到這里不禁點了點頭:“這是練兵。”
“對,就是練兵。”熊道拍了拍劉旺的肩膀:“一窩土棍,真用槍的話,隨手也就滅了。”
“但是這個吳三其實是很典型的一個惡霸,勾結官府,私占官地,走私私鹽我其實就是想和這伙人過過招,看看這些傳統的惡霸都有什么手段,為今后做個參考。”
劉旺:“屬下明白了。”
“嗯,你要知道,這次我們面對的不止是惡霸,還有很多正常過日子的地主和平民。當這些人和我們作對的時候,總不能全靠手槍去解決吧?”
“所以說,各種手段都要綜合運用才是。咱們這次就是來練兵的,要把手槍,毒藥和官府,銀子這些資源結合起來,等將來開港了,這些經驗都是要匯總到總部的。”
熊道說到這里想了想后,又語重心長地對劉旺交待道:“你是經過培訓的持槍情報員,是情報局的精英,所以你應該知道,帝國遲早要占領大明的城市,由咱們自己執政的。到那個時候,咱們今天在上海得到的經驗就可以推廣開了,這是很重要的參考資料。”
當熊道和劉旺談話完畢后,大家在羅園的家什也收拾好了。于是在熊老爺去了隔壁和羅十之告辭后,隊伍便趕著車馬奔新宅而去了。
新宅子是必須有的。
熊道這次來上海原本就是先遣隊,后續還會有很多行動隊員加入進來,包括一些穿越者也會到此。所以擁有很多秘密設備,以及要展開很多秘密行動的熊道團隊就必須要擁有自己的私宅,長時間住在人家那里可不成。
好在這里是嘉定,明代最富裕的地區之一,所以不缺房子,連園子都不缺。
明清兩代,嘉定是江南經濟發達、文氣極重的地方。大批縉紳,文人,朝臣來到這里論文談藝,構筑園林,曾先后出現過多座具有相當規模的私家園林。后世有名稱見諸于地方志的名園不下百座。
這也是熊道來嘉定后很快就能買到一所園子的原因:在明代,園子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蘇杭嘉湖地區存量樓盤數量相當大。
買到的這所園子名叫鶴樓,是當地一戶縉紳的房產。這家人的老爺去年病歿,留下二子爭產,拖拖拉拉到今年開始掛牌出售:只要現銀,兩兄弟好分賬。
于是鶴樓就正好被熊道這邊出銀子買了下來。
鶴樓的位置比較偏,已經在縣城5里之外。不過熊道這幫人豈會在乎偏僻正經是偏僻一點才好做事。
聽上去是一座小樓,但是鶴樓實際上是一所園林的總稱。一道小河將總面積有十五畝的鶴樓依墻包圍了起來,園內小橋流水,假山池塘,亭臺樓閣樣樣不缺,精美異常,風景怡人。
然而熊老爺前腳搬進去,后腳就開始焚琴煮鶴了:墻外河岸兩邊一定距離內的草木統統拔除,這叫清理射界。
墻內也差不多,園子里那些奇花異草名貴樹木統統砍了燒柴,留出來的土地很快會有大員來的建筑師將這里規劃成“符合社會期待的建筑模式”。
簡單得說,就是能屯兵千人的堡壘——畢竟園子有15畝之多。
不提熊老爺如何在新宅子里折騰,且說棧橋垮塌的第二天一早,站在江灘邊,看著那些殘破斷裂的木樁,還有漂浮在水面上的橋板,吳三爺當真是欲哭無淚。
昨晚棧橋爆炸后,他就知道沒救了,趕緊命人將掉下水的死人和活人統統撈起來送醫,順便他就看到了那位在草棚里被子彈開了瓢的哨兵。
三爺那一刻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