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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節 開港(五)

  這年頭的大戶人家和后世不太一樣。后世哪怕再有錢的人,豪宅里面雇幾十個員工也差不多了;而這個時代的大戶,家里的下人都是以百為單位的,千這個數字也很常見,各種服務性職業應有盡有,門類繁多,裁縫和戲班這種都是標配。

  所以說,麻將牌是難不倒大戶的。

  得知這玩意暫時沒貨后,幾家大戶當即就召來了木匠和雕工——老子一言不合自己干。

  雖說臨時刻出來的竹子麻將牌沒有樣品那么光滑上檔次,但同樣也能玩不是?于是只用了幾天功夫,大戶“家養”的雕刻班子就迅速開張了:又不值幾個錢,親朋故舊那里都是要送幾幅過去的。

  得知消息后的余本德心情是很急迫的。然而急也沒什么卵用,他現在有更緊急的事情要處理:余家自己人內部先吵了起來。

  現在的情況是,余家老大老二表示麻將是一門不錯的生意,而余本德卻認為衛生紙好:雖說看起來這行當逼格有點低,但是無疑更有發展前景,于是大家就吵了起來。

  吵吵兩天后,衛生紙體驗戶傳遞過來的壓力突然間增大了:大戶們可以自己生產麻將,但他們生產不了這種軟紙,所以客戶那邊的壓力自然而然就傳導了過來。

  這樣一來反倒幫余家選定了項目:再不抓緊的話就得罪人了。更可怕的是,萬一哪家縉紳不在乎物議,愿意蹚一蹚“廁紙”這灘渾水的話;現如今工坊還沒開張,利益鏈條還沒開始運作的余家就很容易招致某種飽和打擊.

  所以余本德當機立斷:不選了,就做廁紙行業,這個適合咱們家的身份!

  統一思想之后,余家當即開始行動。

  首先是在衙門當低級差役的老大負責變現家產:雖說余家幾代人積累,家底是相當厚實的,但是一次性要拿出一萬多兩現銀也是不可能的。除了家中窖藏的那些,另外還要典當幾處房產,再和相好人家籌借一番才能夠數。

  無業游民老二則開始前期的準備工作,譬如招工。

  而余本德本人呢,他負責老老實實去熊道府上匯報成果,敲定工坊后續事項,并且對征地一事提供各種專業咨詢。

  此刻的羅園里,儼然一副拆遷指揮部的緊張氣氛。

  大堂四壁統統掛上了征地地圖,不同顏色的色塊已經將高橋鎮沿岸的土地統統都標記在了上面。

  這些色塊代表著不同的土地性質,其上不但標識了地塊的面積,地形地貌,包括土地所有者和實際掌控人在內的信息也都在上面,一目了然。

  一旁的廂房里,帳房們正在忙碌,經過核查后的資料還在源源不斷地送過來。熊道的野心是相當大的,一平方公里的核心區域遠遠不能滿足他的欲望,趁這個機會他希望盡可能多得將周邊的土地普查工作做好。

  雖說在江南地區大肆置地聽上去很玄幻,通常達不到徐階徐閣老那個檔次的人是不敢做這種夢的;但是熊道是什么人?他背后可是一個雄心勃勃的帝國,所以熊老爺這次一心想要試試行情,看看江南地區的水到底有多深。

  繁復的信息收集工作是很費功夫的,光是從縣衙謄抄資料就花了好幾天時間,事后還要一一核對。

  明代不但有白占了官地的惡霸和縉紳,另外還有大批的中小地主,佃農和自耕農。靠著幾畝零碎土地過日子的小戶很多,土地產權各不相同,詭寄,隱田很多,總之,相當于一次小規模土地普查的工作很繁瑣,需要很長時間來完善資料。

  于是當余本德帶著銀子上門后,他看到得就是這幅繁忙。好在他的兩個徒弟就在這里當臨時顧問,所以老余很快就搞清楚了情況。

  在書房見到熊老爺后,余本德先是拿出了第一筆5000兩銀子的股本,然后他當場簽下了開辦衛生紙工坊的合同。

  接下來就該辦正事了。

  隨熊道進入大堂后,老余先是仔細研究了一會滿墻的地圖色塊:這種直白的信息表達方式他以前可從沒見過,不過他很快就適應了過來,而且對這種標記方式贊不絕口。

  接下來是熊道的講解。拿著教鞭的熊道一邊在地圖上指指點點,一邊將自己的規劃全盤托出。

  余本德直到這時,才算是搞清楚了熊老爺大批收購土地的真正規模和目的——這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模糊和有所隱瞞的,現在之所以公開給他,是因為大家簽了合同,成了自己人。

  然而在聽了一會熊道的宏圖大業后,余本德卻受不了了:“這是要和多少人打對臺?”

  于是他忍不住打斷了熊道地解說:“不瞞老爺說,這般置地,得罪人太多,委實有些駭人聽聞。”

  “無妨,又不是要一日見功,慢慢來便是。”熊道聞言后用教鞭在高橋鎮外的沿江地帶劃了個圈:“咱們先把港口這一片的核心土地搞定,然后再慢慢擴張。”

  “即便如此.”余本德一邊捻著自己那點稀疏的胡子,一邊沉吟道:“敢問熊老爺,這收地開港的正主,可是福建的曹將軍?”

  早在塘莊初期做買賣的時候,熊道就打出了福建某位海盜頭子代理人的旗號。等到曹川被招安之后,這個旗號就正式亮了出來:買賣越做越大,移民越收越多,曹川那邊再不招安的話,杭州站這里就要出問題,所以任何有心人現在都能打聽到熊道的背景。

  而此刻當余本德問出這句話后,熊道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敵軍太強,有什么隱藏BOSS現在就可以講出來了。

  “正主就是曹將軍。”熊道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日前我家將軍蒙朝廷恩典,掛了副將銜,開府廈門。老余,夠不夠哇?”

  “盡夠了,盡夠了!”余本德沒想到那位福建的將軍居然已經開了府,這會趕緊連連點頭。

  熊道話里的意思,余本德作為體制內的人是能聽懂的:被朝廷明確指派了封地的將軍,那就是正兒八經的經制之軍,兵部要造兵冊,還要多少發一些軍晌,再不是那種投誠后連編制都沒有的黑戶。

  從某種意義上講,曹家軍的地位現在和關寧軍之流是等同的,是明王朝認可的正規軍。

  在這種局面下,一位手握重兵的開府將軍,即便是當朝大佬也不會輕易拿捏,更遑論一般的縉紳了——惹急了再把曹氏逼反,東南半壁糜爛的鍋誰來背?真當崇禎不會殺人?那誰誰不是被剮了嘛.

  所以說,現在的曹川只要不搞出什么造反插旗的大新聞,單純是強拆強遷,欺行霸市,強搶個民女什么的,朝廷連問都不會問。

  所以余本德才會說夠了:BOSS既然足夠給力,那么熊道的開港計劃至少在官面上是沒有人會出來公開阻攔的。

  要知道歷史上的鄭芝龍在招安之后,同樣是在福建大肆購置田地,興造豪宅——中國式的膨脹,文武都一樣。

  看到余書辦連連點頭,熊道就繼續開始往下講。等他指著地圖將規劃都講完后,余本德先是告一聲罪,然后一個人默默對著地圖研究了半天后,這才提出了他的建議。

  余書辦首先將拆遷對象分為了兩部分。他沒有按照官田私田來分,而是別出心裁地按照財產來劃分出了人群:草民和官宦。

  這里的草民包括了所有的自耕農,佃戶和小地主,而官宦則包括了所有勢力在中等地主以上的人。

  在這里余書辦提出了戰略構思:所有草民由他和徒弟,牙人出面,所有官宦由熊道自己搞定。

  余本德的思路很清晰:胥吏的長處是什么?欺上瞞下,恐嚇詐騙,勾連串聯,欺壓小民。對嘍,胥吏的所有技能在官宦面前是沒用的。

  然而對付起那些大字不識,木木納納,把半畝地看得比天都大的草民來,胥吏就能派上用場了。

  要知道這些草民可是數量很大的,熊道手下的那些精銳要是挨家挨戶去跑反而浪費了資源,正經是余本德這種本地人頭熟的胥吏出馬才是專業對口——在草民眼里他就是天大的官兒。

  “老余啊老余,不愧是辦老了差的,這個計劃很好很強大!”熊道聽完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你放心,只要你賣力做事,工坊的股份我都可以提前獎勵給你。”

  說到這里,熊道伸手拍了拍老余的肩膀,然后他走到地圖旁邊,一拳砸在了代表著沿岸的某一塊地圖上:“老子明天先拿張蘇灘開刀!”

  而余本德也及時湊了過來,笑瞇瞇地拿著教鞭在某處地塊上一圈:“熊老爺還請撥下銀子,明日我就去左家村一游。”

  “好說,好說,別得沒有,就銀子多。”

  當天晚上,羅園后宅的一處小院里,熊道一邊在房里踱步,一邊口述出了電報內容。

  坐在一旁的發報員則很快將內容發送了出去:增派50個行動隊員來我處.順路捎帶20萬兩白銀作為啟動資金.請密切關注輿情.隨時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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