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力量對于人類來說,是極其重要的。前一刻還在勇猛拼殺的人,當他們失去精神支柱后,下一秒就會落荒而逃,再也沒有半絲反抗的勇氣。
漳州灣里眼下就是這么個局面。
大批海盜船在狼奔豕突一般紛亂逃命,而某只艦隊這時已經分成了兩隊,各由一條驅逐艦帶領,猶如鯰魚一般在魚群中亂竄,凡是不舉白旗投降的,統統排炮伺候。
而得到電報通知的兩條封鎖線上,大批打落水狗技能已經練到宗師級的官兵船隊,也正在嗷嗷叫著奔赴戰場——不用上陣搏命,只要998,錯,是只要押一只投降的海盜船回到金門,髡人那邊就當場數人頭發銀子,所以官兵們現在都已經紅了眼。
這種好日子在未來還會持續一段時間。因為拎不清局面的海盜有很多,這些人會在封閉的漳州灣里像老鼠一樣躥來躥去,直到他們全數被官兵逮住為止。
下午5點,當大批官兵趕到戰場以后,主力艦隊終于得以脫身,扭頭往中左所趕去。
此刻的中左所,早已殘破一片。
前些日子被打沉的那些船只依舊半躺在碼頭附近的淺水區,往日很有氣勢的牛皮中軍大帳也已經處于半塌陷狀態,各種粗笨財物從帳篷里一直灑到了碼頭,一副末日逃荒的慘景。
鎮守糧臺的李魁奇嫡系此刻早已逃竄一空,附近的活人只剩下中左所城里一些被拋棄的病號。
看到這種局面,艦隊當即又分成了兩組。其中一組留在中左所等援軍來占領,而另一組則繼續往九龍江上游追去。
為什么要去九龍江上游?因為月港就在前方10公里處。為什么要去月港?因為李魁奇已經在月港被攔截了下來。
從自己的座船被三枚鐵球同時命中的那一刻起,李魁奇的雄心壯志終于徹底被打散了。
理想破滅得實在太快,以至于他哪怕換了一條船后,整個人的精神面貌依舊處于一種幻滅狀態中。要知道,就在不久以前,他才取代了那個一心招安的小輩,剛剛踏上人生巔峰,成為擁兵3萬,戰船千艘,叱咤南天的第一大幫龍頭。
然而命運在這里給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黑夜中的殺神毀滅了他一切的資本。
突如其來的對手太過兇殘。他們手段詭秘,行事宛若神鬼,李魁奇用盡了全力也無法跟上對手的節奏這就是他今日兵敗的最根本原因:無法適應新的戰爭節奏。
從理論上講,火燒連營之夜過后,李魁奇就應該第一時間將所有雄心拋棄,然后解散大幫,化整為零,改行打游擊戰才對。
然而這終究只是理論。李魁奇沒有上帝視角,他只是一個17世紀傳統的老海盜而已。所以他猶豫,他拖延,他舍不得將好不容易“篡位”得來的家當破產清算。
所以直到官兵大舉進攻的這一刻,他才被動迎戰,這中間關鍵的幾天時間里,他其實是一籌莫展,坐以待斃的——他不是鄭芝龍,即便換了鄭芝龍,除了投降還是沒有第二個辦法。
李魁奇那點殘存的夢想,還是隨著座船緩緩下沉而徹底破滅了。被幾個心腹護送到另一艘船上后,他最終也只能深深看一眼那幾條流線型的怪船,最后再狠聲說一句:“我們走”僅此而已。
乘著海面上哄堂大散的混亂,李魁奇和唯一跟在他身旁的光桿司令鐘斌同志一起,帶著一票心腹手下駕船掉頭,在所有人都試圖沖出外海的時候,他們不走尋常路,返回了中左所。
中左所這里自然是有后手的。
七八艘裝載著糧臺所有財貨,糧食,兵器的福船,已經在碼頭上整裝待發了。李魁奇他們一到碼頭,二話沒說就登上了其中兩艘最不起眼的福船,然后隊伍就在李魁奇一聲:“兵敗了,弟兄們且去銅山暫避,來日再會。”的大喝聲中,四散而去了。
5條裝著粗笨財貨的船被忽悠去外海沖關后,李魁奇將剩下的心腹略一調配,兩艘毫不起眼,裝載著大批白銀的福船便急急往九龍江上游駛去。
留后手是任何一個合格的首領都必須具備的技能,李魁奇也不例外。在這之前,由于他的情報能力遠超一般嘍啰,所以他對兵敗后的逃跑路線有做規劃。
而現在他選擇的這條路,則是計劃中最艱難的一條路,因為他知道,外海方向是死路,沒人能闖過那些能黑夜視物的怪船封鎖。
這條逃亡路線的落腳點是九龍江上游的漳州府。到了漳州府城后,他會首先聯絡當地的窩主,然后棄舟登岸,帶著銀子走陸路南下,在繞過官府的封鎖線以后,他會在潮汕一帶再次買船出海,以圖后事。
然而就和當年曹丞相跑路華容道一樣,李魁奇同志這邊也遭遇了同樣的境況:船出20里后,在月港門口,李丞相被人攔住了。
攔路的有兩伙人。
這兩伙人李魁奇都很熟悉:一伙的首領叫胡八,另一伙是許心素的部下。
在今天之前,這二位毫無疑問都是李魁奇的好朋友,好兄弟。許心素這段時間里一直在努力恢復月港的人氣,時刻準備著幫李大掌柜銷贓。
而胡八就更不用說,好兄弟昨天還俠肝義膽地大喝著要與李丞相共存亡呢 所以當李魁奇在船艙里看到自家的兩條船被月港里沖出來的十七八條船包圍后,他并不是很絕望——留下一半銀子走人的把握他還是有的。
然后曹丞相就懵逼了:當義薄云天的兄弟們在看到他從艙里走出之后,原本還處于對峙狀態的局面頓時被打破。
許心素身邊幾個裹著頭巾的人當即就放出一輪排槍,將李魁奇船頭的伙計打死了幾個;而胡八那邊更是直接,義薄云天的好兄弟親自提著著刀就跳了過來,直奔丞相大人,再沒有給丞相割須跑路的機會。
叱咤風云的李魁奇就這樣被好兄弟給逮住了。而當穿越眾的分艦隊趕到月港的時候,卻發現塑料兄弟們又在內訌:胡八和許心素的兵馬各不相讓,為了李魁奇這個首功又拔出了刀 艦隊很快就將李魁奇,鐘斌一干俘虜押上了船,扭頭回了金門。而胡八和許心素這兩個功臣,則只能明天一早再押著銀船去金門了月港離金門50公里,他們的福船沒有夜行能力。
李魁奇完全沒有料到,自己居然這么快就登上了髡賊的怪船——以俘虜的身份。
站在有光號風馳電掣般的甲板上,李魁奇望著船上那些奇怪的物件,閃亮的大炮,穿著整齊的水手,雙手被縛的他此刻也只能嘆一口氣,然后被人押進了艙室。
船艙里不出他所料,是幾個穿著藍色和白色對襟短褂的髡人。
見李魁奇和鐘斌被推進門后,其中一個胖乎乎的髡人笑嘻嘻地張口問道:“李大掌柜,久仰大名,別來無恙乎?”
李魁奇當然能聽出對方話里的調笑之意,所以他張口回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無須辱我。”
“呦呵,嘴還挺硬。”王曉輝他們接見李魁奇和鐘斌,完全是為了滿足自己見歷史人物的一點小趣味,并沒有和對方溝通的想法——和兩個必死之人有什么可說的?
所以當李魁奇說完后,王曉輝只是搖了搖頭,然后便揮手示意士兵將俘虜押了下去。
歷史上的李魁奇,性格陰險毒辣,在和鄭芝龍翻臉后,很多和鄭芝龍過從甚密的人都被他殺死。然而毒辣和剛猛是兩個概念:他沒有劉香那種彈盡糧絕,投海自殺的勇氣。歷史上的他,最終被鄭芝龍聯合鐘斌,荷蘭人在1630年抓獲,得到了一個梟首示眾的下場。
有光號在晚上9點鐘的時候,回到了金門南側的海灣。
此刻的金門,已經變成了不夜島。盡管島西的碼頭和海盜船在當晚一起被汽油炮燒毀,但是島南早已被官府放棄的的衛所城和碼頭都在,于是這里就成了聯軍的大本營和臨時轉運中心。
大批俘虜的海盜船凌亂地停在港灣里,而它們的主人則被統統趕進了船艙,在甲板上守著的,是滿臉興奮,只等“卸貨”地官兵們。
衛所唯一的一條碼頭上,此刻正停泊著一艘荷蘭船。而臨時從驅逐艦上接下來的電線和探照燈,則保證了碼頭區的作業光線。
下一刻,一艘福船被拉到了碼頭旁邊。很快,在刺目的光柱照射下,船艙里的海盜們被陸續放了出來。這些海盜一個個精神萎靡,饑腸轆轆;等他們走出船艙后,又被探照燈駭得說不出話來。
這些人出艙后,很快就會在衛兵組成的人墻推搡中,跌跌撞撞地爬上荷蘭船,再一次被塞進船艙。在這個過程中,凡是受傷的都會被挑出來得到簡單的消毒治療。而意圖反抗逃跑的,都會被現場打死,毫不客氣。
每當一艘靠岸的船被清空后,一旁記錄人數的帳房就會給俘虜這條船的官兵發一筆人頭銀子:健康的3兩/個,受傷的1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