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后門迎進來的人,是監聽小屋的兩個情報員。
既然恒廣康已經覆滅,那么專門為恒廣康而設的監聽小屋,從今夜起就沒必要存在了。包括那兩個好不容易才放進書房里的梅在內,所有設備和人員過幾天都會另有任用。
當然,最近這兩天,通訊設備還是要臨時架設在恒廣康里的偌大一所辦事處,有很多情報和財物需要處理。另外,宋嘉更加感興趣的一點是:到底有誰會在這兩天來恒廣康串門?
鳩占鵲巢,守株待兔,開門迎客:既然背后有官府撐腰,那么宋嘉不介意在恒廣康里做幾天冒牌掌柜。
至于幾天后只要我鄭今晨按時出發上路,那么一兩天內他就得玩完。等消息傳到中左所的那一刻,鄭家殘余勢力能活過下個月就不錯了,綢緞莊的戰術地位早就接近于無。
于是,宋嘉這幫人開始大明大方地處理起善后事宜。
首先是尸體。所有死人都經過搜身,然后被細麻布仔細捆扎好:綢緞莊里有各式麻布存貨。這些人身上最重要的物品,就是用來確認身份的一塊小木牌,這玩意很重要,因為在今天接下來的收尾工作中還要用到。
而宋嘉宋老爺,這時已經坐在大書房,用車載電臺分別向家樂福老巢、以及黃舉人那里通報情況。老巢那邊會用電報機把情報發回大員島黃舉人那里更不必說,接下來的行動是官府占大頭,黃舉人必須時刻掌控局面。
白魚兒在氣喘吁吁中,來到了他闊別不久的南門。
他現在什么都不想,只想著出城去找大當家。只要到了大當家那里,自己的小命該是能保住了吧?于是,白魚兒再一次潛伏在了那個有著乞丐睡覺的街角,雙眼死死盯著南門樓,等待著城門開啟的一刻。
古代的城門,戰時開啟的時間沒有規律,但是承平時期是有規律的:天明開門,天黑關門。白魚兒來到南門的時候,已經是五更三鼓的點兒,換成后世,就是凌晨5點多城門很快就將開啟。
就在這時,南門橋外傳來了一陣轟隆隆的腳步聲。赫然回頭的白魚兒,看到的是大批士卒在騎著馬,提著長刀,舉著燈籠的騎兵引導下,扛著刀矛往南門跑來。
“該死,怎么忘了這一出!”白魚兒瞬間反應過來:熊文燦今天一早,是要全副儀仗從南門出城的。現在趕來南門的這些人,肯定是凈街的先頭部隊,所以,南門在熊文燦回城之前,勢必不會放閑雜人等出入。
白魚兒想通這一點后,毫不猶豫地再一次開始發足狂奔:方向正東。
既然正南的城門有可能被封鎖,那么最佳選擇就是東邊的通仙門。通仙門和南門之間,只隔著一座九仙山,是在洪武四年,由駙馬都尉王恭主持重修福州城時新辟之門。
白魚兒拼命疾奔,一路上跑過閩縣縣衙,跑過府學,跑過九仙山腳,當天空出現一絲魚肚白的時候,他已經望見了通仙門的城樓。
不但看到城樓,他還看到稀稀拉拉站在城樓下等著出城的人。這些人大都背著杠棒,是準備早起去城外扛活的力工。
就在白魚兒跑到城門口據馬樁前的同時,城頭上響起了一通鼓聲。然后,喘著粗氣,雙手拄著膝蓋的白魚兒,就欣慰地透過黑暗的城門洞,看到了隨著城門緩緩開啟而漸漸明亮起來的那一線天光。
白魚兒知道,很快城門就會全部打開,然后城丁會過來搬開據馬,接下來,他只需要付出幾枚銅錢的代價,就可以離開這個充滿殺機的城市,奔向光明,奔向自由。
馬蹄聲又一次響起。
一行五六匹戰馬從街面上疾駛而來,嚇得路旁行人紛紛退散。而馬隊卻是速度不減,直到沖至據馬前,打頭的騎士才勒住了戰馬的韁繩。
“我乃撫標營馬軍千總陳策,城門守將出來回話!”在馬背上大喝一聲的,是一名身穿亮銀明光甲,頭戴鳳翅盔,濃眉大眼,闊面重頤,威風凜凜的年輕小將。
城門把總這時忙不迭地從門洞里跑了出來。
那小將一見把總身上的官袍,便將手中一道卷札扔了過去:“奉巡撫大人軍令,今日全城城門晚開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后,許進不許出,再半個時辰,方可撤閘。”
那守門官賠笑著打開札子匆匆掃一眼后,就忙不迭地回頭對著城門樓里大喊:“關門,關門”
明清時期,一地督撫直轄的“督標營”和“撫標營”,是維持一省安定的重要戰略部隊。這種核心部隊,平日里軍餉充足,器械精良,士兵戰技嫻熟,士氣高昂一旦上陣,就是督撫親軍,是用來鎮壓全局的核心武力。
所以當通仙門的守門官兒見到如此跋扈的甲騎后,不用猜就知道是撫標營的經制之軍。
于是,剛剛打開了一半的城門,這時又開始緩緩閉合。
于是,再也承受不了失望打擊的白魚兒,這一刻義無反顧地翻過據馬樁,奔向那尚未關閉的自由。
“大膽!”一身甲具的帥哥千總陳策,看到有人居然敢違背軍令,當面闖關,不由得勃然大怒。于是他一伸手,便從馬鞍旁摘下一口黑漆柘木弓,下一刻,箭似流星,白魚兒連城門洞都沒進,就被釘死在了那里。
漏之魚最終還是死在了某勢力的終極大招“關閉九門”之下,沒有掀起一絲波瀾。
就在白魚兒死亡的同一時間,福建巡撫熊文燦的大隊儀仗,正在通過南門城樓。
從五更起,就在城南官碼頭等候上官的鄭芝龍,這時已經望到了從南門涌出的大隊人馬。只見他很自然的伸手入懷,摸出那塊漂亮的景泰藍懷表,看看時間后,他微微點了下頭。
“大哥快看,熊撫軍出城了!”一旁陪著他等侯的鄭芝虎,指了指城門方向。
“嗯,時辰早了些,大人這是盼著咱爺們早去早回呢。”說到這里,心情極好的鄭芝龍,忍不住微笑起來。
“那就早去早回,帶弟兄們都來披一身官皮!”
“就怕是有些掌柜不樂意啊”
就在鄭氏兄弟輕松聊天的時候,熊文燦的大部隊也漸漸來到了碼頭。此刻天色早已大亮,鄭芝龍和乃弟在老熊的八抬大轎剛一落地的瞬間,就趕緊迎了上去。
等一身大紅官袍的巡撫大人從轎內出來后,其樂融融,君臣相得的戲碼,又一次上演了。而且這次是有觀眾的:岸上大批精銳的撫標人馬和船上大批精銳的鄭氏海盜,同時目睹了這一場由職業演員演出的劇目送別。
下拜行禮,熱情攀談,淳淳教導,臨別贈酒當四幕話劇上演完畢后,最后一幕終于開始了。
鄭芝龍此刻站在船頭,緩緩鞠躬到底,滿臉不舍地喊道:“大人,芝龍這便去了。”
而熊某人亦是滿臉不舍,一副汪倫送李白的套裝表情,輕輕揮手:“去吧,去吧,早去早安”
帶著克竟功成的喜悅,帶著滿腹的憧憬,鄭芝龍就這樣走了。
而同樣達成了宣傳目的熊文燦,在鄭家船隊揚帆起錨的那一刻,就已經面無表情地轉身上轎,打道回衙。
有驚無險的將鄭氏“禮送出境”后,穿越勢力這一刻終于把主動權掌握在了自己手中熊文燦從此以后,再也不能像這次一樣,對穿越眾隨意施加壓力,迫使他們調動更多資源去維護他的政治路線了。
就在老熊轉身上轎的同時,一個穿著藍衣的漢子來到了鄭懷仁的紙鋪門口,并把一封信交給了門口的伙計。原本就沒有睡踏實的鄭懷仁,拿到信后一打開,里面滑出的是一塊恒廣康的聯絡腰牌,外帶一張紙。
紙上短短寫著一行字:“王氏藥鋪后巷,知名不具。”
王氏藥鋪鄭懷仁當然是知道的,就在離他家不遠的一條小街上。所以看完信后,鄭懷仁當即起身,直奔信中所講的地點而去。不久后,等他走到藥鋪后巷口,就看見一個穿著恒廣康袍服式樣的伙計在向他招手于是他繞過巷口停的一輛驢車,走了進去。
過了沒多久,驢車便啟動了。這輛車一路不停,徑直來到恒廣康側門,進去后,車夫便在轎廳卸下了車上的貨物:鄭懷遠。
午后,城門口的戒嚴終于取消,于是這輛驢車開始在兩個穿著公門服裝的衙役陪同下,在城外的亂葬崗和恒廣康之間來回忙碌今天這輛車會很忙,因為尸體一次拉不完。
當天晚上,三福閣的水秀兒姑娘接了一位雅客。已經攢夠贖身銀子,暗中策劃著要走人的水秀兒姑娘,今天開始已經有點怠工了伺候客人不周。
好在這位客人是個雅量高致,溫潤如玉的人。當他看出水秀兒神思不屬后,也就不為己甚,草草和姑娘碰了幾杯水酒后便告辭了。
水秀兒在三天后,死于所謂的急役:風寒。
現在,所有的掃尾工作只剩最后一項:把恒廣康里儲備的綢緞和2萬多兩銀子運回薛海元的商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