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史官們也對這一天發生的事做了記載。
只不過這件足以影響倓國,甚至,也對炎國造成深遠影響的大事,在記入史冊的時候,卻只有寥寥的幾個字——
長平九年八月初,白虎城覆滅。
僅此而已。
事實上,身處其中的人,也多少都有這種感覺。
在聽到陳紫霄說完那句話之后,祝烽安靜了好一會兒沒說話,南煙也捏著手里的空藥碗,半晌沒有一點反應。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祝烽道:“啊。”
南煙忍不住低頭看向他。
只見祝烽眨了眨眼睛,又想了想,才抬起頭來看向她,道:“扶朕出去走走。”
南煙一聽,急忙將藥碗放到一旁的桌上,扶著他起身,祝烽到底燒了一整天,除了一碗藥之外什么都沒吃,人也虛弱得有些微微的顫抖,南煙甚至能看到他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猶豫著要不要讓他先吃點東西再說,可祝烽一起身,就堅持的慢慢往大門外走去。
陳紫霄也急忙起身跟上來。
外面,仍舊是傾盆大雨,天色更加陰暗,好像一團濃墨從天頂落入人間,又融化進了每個人的眼里,連一點光都沒有。
可是南煙心里知道,對他們很多人來說,總有遮不住的光,在前面等著他們。
只是風急雨驟的,帳子剛一掀起來就有一陣急雨撲了他們一頭一臉,祝烽畢竟才剛剛退燒,這個時候被風一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南煙急忙伸手將他護住,輕聲說道:“皇上還是算了吧,這么黑燈瞎火的,走什么走啊。”
祝烽伸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朕就看看。”
“看什么呀?”
祝烽沒有說話,抬起頭看著眼前漆黑的雨幕,又看了看頭頂漆黑的蒼芎,再轉頭看向西北方。
那里,是白虎城的方向。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情形是怎么樣的?”
陳紫霄道:“今天辰時左右,微臣率軍追擊阿日斯蘭的殘部,他們在扎營的地方并沒有停留,而是帶上所有的人馬撤退,在傍晚時分回了白虎城。”
“然后呢?”
“白虎城地處一片低洼地帶,微臣派出的斥候也不敢太過接近白虎城,更擔心被他們發現,所以只是遠遠的看著,大概是酉時三刻,白虎城附近已經出現了積水,但因為天黑難視,阿日斯蘭的大軍又撤得很快,所以他們并沒有發現,就進了城,然后,上游的堰塞在這個時候決堤。”
“嗯。”
“洪水卷進了白虎城,連還沒來得及進城的部分人馬都給卷走了,半個時辰之后,整個白虎城被水淹沒。”
雖然,他的聲音清冷安靜,哪怕是在描述這么一件事的時候,也帶著一種檻外人似得淡漠,可是,南煙卻好像從這樣安靜的描述里,看到了洪水滔天,看到了城內人馬的掙扎,看到了無數生靈在一瞬間被吞沒,消失于無盡黑暗的樣子。
她驀地打了個寒顫。
這個結果,當然是他們所期望的,哪怕現在再有一次選擇,她也會選擇這樣一個結果。
但,人命就是人命。
一想到千千萬萬的人這樣的喪生,她多少還是有點不自在。
不過,當她抬頭看向身邊的祝烽,和繼續匯報情況的陳紫霄,看到這兩個人臉上全無波動的神情,心里才真的有些明白,這就是慈不掌兵。
他們能在千軍萬馬中拼殺,能在這樣嚴酷的環境下生存,甚至勝利,絕不僅僅是憑借高超的武藝和軍事才能。
內心的堅毅,也許才是最重要的。
陳紫霄繼續說道:“微臣派出的人馬在周圍巡視,若遇見有逃生的,自會抓起來。”
祝烽點了點頭。
他看了一會兒漆黑的天幕,半晌才說道:“好。”
說完,又一陣風卷著豆大的冰冷的雨珠砸過來,這一次,打得三個人都有些站立不穩,南煙扯著祝烽的胳膊總算將他又拖回了帳篷,還催促小順子他們趕緊把熱粥小菜送上來。
祝烽走回到床邊坐下,然后說道:“傳令下去,等朕回了罕東衛,自會犒賞立功的將士。”
陳紫霄跪下道:“微臣代將士們,叩謝皇上。只是——”
祝烽抬了一下眼皮:“只是什么?”
南煙原本也還算歡歡喜喜的,聽到這話,心里又咯噔了一聲。
大事都處理完了,還有什么問題嗎?
陳紫霄道:“只是,白虎城的覆滅,不包括東察合部的人。”
祝烽一聽,眉頭皺了起來:“怎么回事?”
陳紫霄道:“微臣才知道,在戰前,阿日斯蘭留了一手,他把東察合部的兵馬分派左右兩翼,大概原本是想要趁著大戰的時候包抄我們。只是,這兩路人馬走得太慢,等他們快要合圍的時候,漢王殿下已經刺傷了阿日斯蘭,對方大軍潰退,東察合部的人眼看情勢不對,就沒有過來。”
祝烽忍不住冷哼了一聲:“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這種時候,這樣的盟友自然是靠不住的。”
“是,”
陳紫霄道:“所以,他們原本是繞路避開了我們的人馬,想要也退回白虎城,所以,走得比我們還慢,等到他們趕到的時候,白虎城已經被淹了一半。”
祝烽道:“他們逃了?”
陳紫霄道:“是。趁著夜色,他們往西北逃了,微臣也加派人手跟上去,可是雨夜難行,怕是也很難追上。”
祝烽想了想,道:“這一伙人原本就沒什么大志向,只是為了劫掠些東西,如今他們在這邊的落腳點都沒了,而且,眼看著白虎城這樣覆滅,他們肯定也是驚弓之鳥,應該會縮一陣子的腦袋,只怕短時間內怕是不會再出現在西北。”
陳紫霄道:“微臣也是這么想的。只是有些可惜。”
祝烽道:“可惜,沒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陳紫霄道:“是,微臣原本想著把白虎城,連同東察合部一道殲滅,能畢其功于一役,也算是給西北留一片安定。如今這樣,雖然短時間內他們不會再回來,但將來,只怕還是個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