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成瑾用一個輕佻的目光看著她,冷笑著說道:“那些百姓?與我又有什么關系?”
“你,你說什么?”
南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算祝成瑾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被打出了金陵城,就算他藏身在星羅湖那么多年,一直在跟朝廷制造麻煩,就算——
那么多的就算,可南煙怎么也想不到,他會這樣說。
百姓與他有什么關系?
百姓與他還能有什么關系?!
一個臥薪嘗膽,沒有一天放棄過要奪回自己失去的東西的廢帝,一個兢兢業業,想盡辦法也要重回巔峰的人,居然會在重新回到金陵城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
這一刻,就算知道自己不該幫他,可南煙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怒與他辯駁:“你說與你有什么關系?”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話你沒聽過嗎?”
南煙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幾乎要把“你可是當過皇帝人”這句話甩到他臉上了。
而祝成瑾的臉上,卻是一成不變的冷笑。
甚至,這種冷笑里,更多了幾分嘲諷和對生命的漠視。他冷冷說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我那叔父,就教了你這些?”
南煙咬牙道:“不用他教,身處在那個位置,受萬民景仰,就應該知道!”
“哈哈哈哈。”
祝成瑾大笑了起來,原本蒼白的臉龐這個時候飛起了一點近乎病態的紅,連眼睛都紅了。他瞪著南煙,狠狠的說道:“我奉民為貴,可在我假死離開的這段時間,老百姓是怎么做的!?”
“什么?”
“在他闖入金陵城,火燒大殿,要將我置于死地的時候,老百姓是怎么做的?在他取代我登上帝位的這些年,老白姓又是怎么做的?”
“他們就這么把我拋之腦后,好像從來沒有過我這樣一個人!”
“他們像當年跪拜我一樣跪拜他,對著他山呼萬歲,奉他為主!”
“這就是你說的——民為貴!這些豬狗牛羊都不如的老百姓,誰給一根骨頭就搖著尾巴湊上去,他們當得起‘貴’這個字嗎?”
南煙都驚呆了。
她不是被嚇到,而是被祝成瑾這種念頭給驚到了。
她睜大眼睛看著祝成瑾,過了許久,才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口吻說道:“你,你要報復這些老百姓?你要報復你的人民?”
祝成瑾冷笑道:“報復?不,他們不值得。”
“我只是,不再把他們當成人看待了而已。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人!”
“你——”
南煙想要說什么,但這個時候,急怒攻心,竟也說不出話來,只不可思議的看著祝成瑾,過了許久,發出了一聲冷笑。
誠然,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些老百姓,當初在他在位的時候,的確都是他的子民,可是在祝烽奪位登基之后,這些老百姓又自然而然的成為了祝烽的子民。
在祝成瑾看來,這是一種背叛。
可是,這又算是什么背叛呢?
老百姓就如所說,如同豬狗牛羊,他們求得也不多,只是一日三餐簡單的溫飽,甚至,在最艱難的時候,他們只是溫馴的想要活下去。
就只有這個卑微的念頭而已。
誰能讓他們活下去,他們當然就奉誰為主,這不僅是老百姓的選擇,從歷朝歷代的經歷來看,這也是時間的選擇,歷史的選擇,根本無可厚非。
可祝成瑾,他竟然要因為這一點而報復這些百姓!
南煙都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是應該氣憤,還是應該高興。
而祝成瑾也懶得再跟她說更多,對著外面的人一揚手,馬車立刻朝前駛去。
從江岸到城門的這一段路,對南煙來說也是再熟悉不過的,還未遷都之前她就跟著祝烽數次的進出,金陵城作為曾經的都城,自然修筑得氣勢宏偉,周邊的官道也是寬敞平坦,過去路過的時候,能看到許多商旅來往,路邊也擺著茶攤酒肆,哪怕是城外,都顯得非常的熱鬧。
可是這一路過去,越靠近金陵城,南煙的心越涼。
腳下的官道仍舊寬敞平坦,可是,她在路邊看到了不少血跡,甚至還有在烈日曝曬下幾近腐爛的尸體,這個月份,正是城外的稻田瘋長的時候,可現在,根本看不到任何的莊稼,曾經的那些稻田現在只剩下凌亂的馬蹄和人踩踏過的腳印。
一看就知道,是經歷過戰亂的樣子。
甚至,馬車飛快駛過的時候,還能看到那些路邊的茶攤酒肆,此刻已經荒蕪,只剩下被踏翻在地桌椅,曾經來往的過客,不知此刻是生是死。
南煙兩只手掐著窗框,看著外面一片殘敗的樣子,忍不住用力的咬緊了牙關。
她紅著眼睛,慢慢的轉頭看向祝成瑾。
對外面發生的一切,他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欣賞的看著自己一聲令下而造就的一切。
南煙咬著牙,在心里暗暗的發誓:不管祝烽此刻是死是活,只要自己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把他攆下去!
馬車行駛了大半天,終于在暮色降臨的時候,看到了前方的金陵城。
但這個時候,金陵城也已經跟之前不一樣了。
雖然城墻還是完整的,可遠遠的,已經看到城樓上變幻了旗幟,城門打開,夕陽斜照下甚至能看到上面掛著的濃濃的血色,城內不知什么地方著了火,幾股濃濃如同咆哮的惡龍直竄入天際。
連城外都是那樣一番情形,那城內,就更不必說了。
而且,南煙敏銳的察覺到了空氣中的一絲血腥氣。
有些原本還跑在他們后面的水匪,在看到金陵城的輪廓之后,就像是貓聞到了魚腥味,一個個策馬疾奔,發瘋的往前跑去。
馬車還在飛快的往前奔跑,越靠近金陵城,空氣里那股血腥味就越濃烈。
終于,在最后一縷陽光消失,整個大地被黑暗吞噬的時候,他們的馬車抵達了金陵城下,南煙一眼就看到,曾經高大堅固的城門,此刻斜斜的倒在兩邊,很明顯遭受了強烈的撞擊,連上面的木釘都幾乎全部剝落。
而腳下,通往城內的,是一條染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