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瀾…”
就在秦若瀾的嘶吼聲還回響在耳邊,就在屋外的狂風雷電交織成一片洪荒之時,祝烽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在漆黑的屋內響起。
秦若瀾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在自己劇烈的呼吸聲中,在自己如雷的心跳聲中,在外面隆隆不絕的雷聲中,她分明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叫她“若瀾”。
記憶中,那是好多年前,仿佛是前世的時候,祝烽還只是一個任性又倔強,卻會在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面前逞強,親近一些時又會臉紅的少年。
那個少年,會這么叫她。
可是,自從那一夜之后,自從她的真實目的昭然天下之后。
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天真莽撞的笑容,他的眼神,也不復當初的清澈干凈。他變得陰鷙而冷酷,哪怕對著自己的親生骨肉,也沒有多余的溫情。
是她,毀了當年的那個少年。
她沒有資格讓他回來,也沒有資格再乞求他的溫柔。
可是現在,這一聲“若瀾”,卻好像又讓她一瞬間回到了當初,他們還相好,甚至連歲月都還靜好的時候。
秦若瀾踉蹌了一步,頹然跌坐在地。
屋外的電閃雷鳴,將這一刻,映照得格外的蒼白,也格外的狼狽。
黑暗中,祝烽高大的身影依舊坐在那里,仿佛已經和夜色融為一體,只有他的眼睛里,似乎還閃爍著一點光芒,那也是暌違依舊,甚至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溫柔的眼神。
秦若瀾的聲音帶著一點哭腔,在夜色中響起。
“皇上,你是在叫我嗎?”
“是在叫我,對嗎?”
“你還記得我,還記得我們當初,對不對?”
祝烽沉默著,慢慢道:“對。”
“朕全都想起來了,想起當初你跟朕之間的一切,想起我們之間想好的時候,也想起,你是如何騙朕。”
聽到最后一句話,秦若瀾又劇烈的顫抖了一下。
可祝烽,從身影到聲音,沒有一點變化。
他安靜得,好像在說前世的事。
“可是,想起了,還記得,又如何?”
“朕甚至還想起了長城壕那一戰,朕記得那個時候身上的傷,可是朕,早就不痛了。”
秦若瀾的心跳,幾乎都停住了。
她睜大眼睛看著祝烽。
祝烽道:“朕想起了跟你之間的一切,可是,那也已經過去了。”
“相比之下,更清楚的,是這些年來,朕對你的冷淡。”
“還有成軒,他是你拼著命生下來的,你生他的時候,朕還故意不去看你,生下來之后,又讓人把他抱走。”
“這么多年了,自己親生的兒子不能相認,還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奉別人為嫡母,為庶母。”
秦若瀾泣不成聲。
祝烽低頭看著她,看著她形銷骨立的樣子,眼中竟也透出了幾分溫柔,那對秦若瀾來說,也幾乎已是絕跡的,此生不可能再見的溫柔。
他說道:“再回頭想想當年…你,也未必全是騙朕。”
“就算別人包藏的禍心朕看不出來,但一個人的真情假意,朕,還是能感覺得出來。”
“只是,那個時候的朕被你傷得太深,以至于后來,就算再與你相對,也只剩下憤怒和恨,你的解釋,朕都完全聽不下去。現在想來,你,又能有什么選擇呢?”
“若瀾,你,也很痛苦吧。”
“皇上…”
秦若瀾聽到這里,已是淚如雨下。
就像祝烽所說的,當年的自己,根本無從選擇,哪怕心中已經愛上了那個驕傲又倔強的少年,但許多事情,在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結果。
她和他的結果,只有眼前這一種。
就像是上天也感應到了這一刻,在一陣電閃雷鳴之后,漆黑低壓的天空也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
嘩啦啦的雨聲和雷聲遮掩了周圍的一切,雨幕沉沉,也遮擋了周圍的一切,冷宮中這座破舊的房子,一瞬間好像變得與世隔絕了一般。
而整個天地間,就只剩下了他們兩。
和他們之間,那相顧無言的疲倦。
祝烽開口的時候,聲音里,也帶著這么多年折磨和被折磨的倦怠,沉沉說道:“所以朕想著,我們之間,扯平了。”
“若瀾,你不欠朕,朕,也不想欠你。”
“我們兩不相欠,朕只想為自己關心的人考慮,而你…也為你唯一的親人考慮吧。”
秦若瀾已經哭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個屋子太破舊,雖然不會漏雨,可是單薄的墻壁和屋頂,當雨水打在上面的時候,發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音,好像每一滴都砸在她的身上,將這幅瘦弱的身軀打得支離破碎。
電光閃過。
冷白的光芒,照亮了她一臉狼狽的淚痕,也照亮了祝烽的一臉疲憊。
秦若瀾看著他,有些癡癡的看著他。
“就只是這樣了嗎?”
“我們之間,真的互不相欠了嗎?”
“如果互不相欠,那來生,我要去哪里找你?”
祝烽低頭看著她,沉聲道:“秦若瀾,你想過嗎。沒有朕,你這一生應該會過得很好。”
“而沒有你,朕這一生,或許也會不錯。”
“既然知道是錯誤,為什么還要繼續?這十幾年來的折磨,難道都不能讓你放下?”
秦若瀾看著他,問道:“你放下了?”
祝烽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慢慢站起身來,低頭看了她很久,才轉過身,走到了門口。
一打開大門,外面的風雨立刻狂涌而入。
祝烽的衣衫,一瞬間被淋得濕透了。
他高大的身軀,這一刻,竟也顯出了幾分消瘦,在風中微微的震顫了一下,好像也有些支撐不住似得,往日的堅強與剛毅,似乎跟他對她的愛恨一樣,在歲月的磨礪下所剩無幾,只剩下了沉沉的疲態。
連開口時的聲音,也透著說不出的沉重和倦意。
他道:“朕說互不相欠,就是不想來生,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