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烽點點頭,又伸手攬著她,柔聲道:“快睡吧。”
南煙應著,也說道:“皇上也早點睡,不要再想了。”
“朕知道。”
南煙抱著他,倦意襲來,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低頭看著夜色中南煙纖長的睫毛隨著她的呼吸輕輕的顫動著,祝烽無聲的笑了笑,低頭在她的額前親了一下。
可他卻并沒有立刻睡去,而是一直睜著雙眼,看著清冷月光照在窗棱上,如同一片寒霜灑落在地上,那雙深邃的,如鷹隼一般的眼睛,也在這樣寂靜的夜色中,閃爍著一點無聲的,犀利的光。
一轉眼,又過了七天。
祝烽一大早起床后,便去上早朝,南煙算著時間差不多,便讓彤云姑姑將她一早就熬好,并且湃在井里的綠豆湯取了出來。
親自送到了御書房。
一進門,就看見祝烽坐在桌案后面,手邊放著一摞已經批閱好的奏折,但最上面的那一份攤開著,顯然是還沒批閱完的。
而他,正執筆在寫著什么。
南煙走進一看,他卻是在抄錄《益州志》上的一段話。
成都織錦既成,濯於江水,其文分明,勝於初成;他水濯之,不如江水也…
南煙看著,覺得有些奇怪。
祝烽出身行伍,倒也并不完全是個粗人,雖然做不出吟風弄月的事,但吟詩作畫,也難不倒他。
不過,這個時候,既不是寫詩,也不是作畫。
而是抄錄這么一段話,顯得有些奇怪。
而且看他的臉色,顯得有些陰沉。御書房里又很熱,旁邊的小幾上明明已經擺著冰盤,還有小太監扇著扇子將冰涼的風往他那邊送,仍是滿頭大汗。
汗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將他寫好的字都暈開了。
南煙微笑著走上去道:“皇上,用一點綠豆湯吧,妾特地放在井里,剛剛取出來,如今正涼著呢。”
“哦?”
祝烽一聽,臉上的陰沉之氣倒是褪去了一點。
放下筆,接過碗來一飲而盡。
清亮甘甜的綠豆湯從舌尖流淌下去,倒是讓他內里的熱氣消退了一些,他舒服的喟嘆了一聲,還有些意猶未盡。
問道:“還有嗎?”
南煙笑道:“皇上不能貪涼,當心腸胃受害。”
祝烽道:“你也太小瞧朕了,當年打仗的時候,被冰雪凍硬了的馬肉朕都生吃過,這一點算什么。”
南煙立刻道:“吃過苦,不代表就能一直吃苦,該吃苦。”
“皇上如今身系萬方,自然是要好好保重龍體的。妾在這里,就不準皇上這么亂來。”
祝烽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搖頭笑了笑。
道:“行了,聽你的。”
“你給朕倒杯茶過來。”
聽到他這么說,南煙輕哼了一聲,卻是乖乖的走過去給他沏了一杯茶,和過去一樣,放了一小粒冰糖進去,又撕了兩朵杭白菊,調好了,才送到祝烽的手邊。
不過這一次,祝烽的注意力,又放在一旁的奏折上去了。
茶杯放下半天了,他也沒喝一口。
南煙也并不打擾他,只是看著他的眉心越皺越緊,那懸針紋像是刻在了眉心,也忍不住有些憂慮。
輕聲道:“皇上,是又出什么事了嗎?”
祝烽沒有說話,只沉默了下來。
南煙問過那一句,也不敢多說,畢竟再多問,就有后宮干政之嫌了。
過了許久,才看見祝烽將那份奏折扔回到桌上,雖然不太用力,但那動作和表情,顯然已經是非常的不耐了。
沉沉說道:“今年南方的錦緞產量,還不到去年的三成。往年這個時候,至少新增二十萬匹錦緞收上來。這樣下去,國庫怕是都要空了。”
南煙一聽,眉頭也皺了起來。
“桑農的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事情是解決了,但之前鬧事的時候產生的影響,如今才剛剛呈現出來。”
“之前那么長的一段時間,桑農都一直在鬧事,完全停止了生產。就算后來安撫了他們,再開始生產,可中間的空缺是已經補不上來了。”
“加上,前往西域的特使團又帶走了一大批絲綢錦緞…”
說到這里,祝烽長嘆了口氣。
南煙也皺起了眉頭。
她當然知道,桑農鬧事肯定不是解決了就什么都沒了,凡是破壞之后,許多壞的影響是要到后來才會呈現出來的。
只是沒想到,會這么麻煩。
看來還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祝烽當這么大個家,也真夠他煩惱的。
南煙想了想,便說道:“妾會在后宮提倡節儉,今年按季發的絲綢和冬天的錦緞,皇上可以再減一半。”
祝烽看向她,雖然焦頭爛額,卻忍不住笑了笑。
若是別的人,對這件事,最多也就是安慰他,請皇上息怒罷了。
可南煙卻二話不說,先將她能想到,能做到的解決辦法呈上來,哪怕省不了多少,可還是讓他寬心了不少。
對她笑道:“你倒是干脆。”
南煙道:“要不是貴妃的穿戴影響到皇家的體面,妾這一份都可以不要的。”
祝烽忍不住笑了起來,道:“行了,也不短你一個人的。”
“節流雖然是一個辦法,但始終是治標不治本。”
“開源,才是釜底抽薪的辦法。”
南煙道:“上一次,魏王想出的解決桑農的辦法,也算是一種開源吧。”
祝烽道:“如今朝廷的用度很大,尤其是開啟西域商路之后,之前預估的錦緞的產出,肯定是不夠的。”
“那——如何開源呢?”
“是啊,如何開源…”
“什么地方,可以開源…”
祝烽說著,眼神也變得深了起來。
他的眼瞳想來深邃而黝黑,很難讓人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樣的情緒,此刻,即便近在咫尺,南煙也只能看到他的目光微微閃爍,仿佛在專注的看著什么。
但,他看的,卻只是擺在手邊的那杯茶而已。
茶水還在微微的晃蕩著,映著淡淡的光。
南煙順著他剛剛的話想了想,輕聲說道:“織錦這種事,需要的是技術,江南一地數百年來都是絲綢產地,桑農和織工也都是成熟的,換個地方,能換到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