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廿一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道:“回娘娘的話,那天晚上,石府就出事了。”
南煙急忙問道:“出什么事了?”
石廿一沉聲道:“石府上下,十幾號人,石也老爺,還有他的父母,他的親眷,連同家中的仆人——全都死了。”
“什么!?”
南煙睜大了眼睛。
這時,一旁的祝烽伸出手來,輕輕的按住了她發冷的手。
南煙微微顫抖著,轉頭看了他一眼,祝烽道:“不要害怕,也不要影響到孩子。”
對了,自己之前還說,肚子里的孩子對外界是有感知的。
自己聽到一個這樣的故事,又這么害怕,不知道,會不會讓孩子也害怕起來。
想到這里,她急忙伸出另一只手,輕輕的扶著自己的肚子。
祝烽聽到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除了目光微微閃爍之外,一點多余的表情都沒有,只淡淡的說道:“石蓮呢?”
石廿一道:“也死了。”
“所有的人,都在一夜之間死絕了。”
“官府來查,發現他們都是死于砒霜,又看不出外人作案的痕跡,加上石蓮剛剛生下死嬰,懷疑是她發瘋,將砒霜投入飯菜當中,連同自己,一起毒死了。”
“這個案子,只能算一個懸案,可是從那之后,我們這個村子,就變成了不祥之地。”
南煙聽著,也皺起了眉頭。
的確,一個這樣的大戶人家,突然之間上下十幾口死絕了,周圍的人只怕看都不愿意再看一眼這里。
石廿一道:“那個宅子,從那天晚上,就開始鬧鬼,漸漸的,人都不敢靠近。周圍的村落,覺得我們巨趺村不祥,也都紛紛的搬走了。”
“可是我們這些人,我們是無處可去的。”
“所以,我們的先人就刻了一個巨大的石碑,埋在了那個宅子下面,作為鎮宅之法。”
“漸漸的,那個石碑,也就成了我們村子的魂。”
“我們的祖輩一直告訴我們,不能離開這個地方,一旦沒有了人氣,那些兇靈就會作祟。”
“所以,我們不能走,我們也沒有辦法走!”
說到這里,他嗚嗚的哭了起來。
村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哭了。
南煙在旁邊,聽著這些人的哭聲,心里說不出的壓抑。
原來,這個村子里的人一直背負著祖輩留下來的告誡,讓他們不能離開,所以,雖然辛苦,雖然受人鄙視,他們都堅守在此,一步不退。
這時,她聽見耳邊一陣輕輕的抽泣聲。
轉頭一看,是小石頭,正哭著,用袖子擦臉上的淚水,一張小臉立刻就變得花貓一般。
她嘆了口氣,從袖子里拿出手帕,輕輕的給他擦拭眼淚。
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剛剛小石頭跟她說過的那些話——
“爹爹還說,不管搬到哪里去,我們都會被趕走的。”
“所以,我們還是要留在這里。”
她想了想,對祝烽說道:“皇上,妾有一句話,想要問問這個石村長。”
祝烽轉頭看了她一眼。
然后點點頭:“你問。”
南煙低頭看著這個石廿一,說道:“石村長,剛剛我聽見你的兒子小石頭說,你曾經跟大家說,不管搬到哪里去,你們都會被趕走。是嗎?”
石廿一道:“是,草民說過這樣的話?”
“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
“先不說這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惡鬼。這一次,皇上擴建北平城,你們自己也看得清楚,城墻修到了這里來,將整個城池都擴大了不止一倍,到時候,還要遷移千萬的百姓進入到這座城,怎么會容不下你們一個小小的村落。”
“你為什么要說,你們到了哪里,都會被趕走。”
石廿一苦笑了一聲,然后說道:“娘娘,我們村子里出了那樣的事,早就已經傳開了,別的人都嫌棄我們石氏宗族,說我們宗族會出那樣的不知廉恥的女人,會鬧出那樣滅門的慘案,是因為我們的德行不好。”
“說實話,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有人不想改行,不想離開。”
“可是,我們改不了自己的姓,改不了自己的宗族。進到城里,被人一知道我們是巨趺村,石氏宗族的人,他們就還是看不起我們。”
“我們只有做這個行當,才勉強活下去。因為,城里每天都要死人,他們就算再不愿意,再唾棄我們,也還是要來我們這里刻碑。”
“只是,他們用我們的時候,是用,可背地里,卻還是嫌我們。”
“如今,皇上要擴建北平城,讓我們的村子搬入城中,可是,搬入城中又如何?我們一樣被人嫌棄。但是,城墻已經修到這里來了,我們將來若要被人趕走,還能到哪里去呢?”
說著,他自己嗚嗚的哭了起來。
而周圍那些青壯的漢子,原本一個個都鐵骨錚錚,對著朝廷的官員都不肯屈服的,聽到他這樣一說,也都紛紛落下淚來。
人群中的女眷,更是嚎啕大哭。
南煙心里一陣酸澀。
她有點明白,這個村子里的人,為什么要跟官府鬧了,不僅是因為祖輩留下的告誡,讓他們世世代代都只能守在這里,也是因為這么多年來,被嫌棄,被鄙夷的委屈。
人,總是要有個發泄的出口的。
看著這個村莊,的確如荒村一般,離城那么遠,不管要吃什么用什么,都要話比城中的尋常百姓多數倍的時間才能得到。
這么多年,他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但這一次,讓他們背井離鄉,讓這一群從來都生活在陰影下的人,終于忍不住爆發了。
而看到村子里的人這樣哭,小石頭就哭得更厲害了。
南煙忍著心酸,輕聲說道:“好孩子,別哭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坐在身邊的祝烽,卻見他那張冷峻的臉上仍舊沒有太多表情,甚至連一點溫度都沒有。
只是,眸子顯得很深,好像,在想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