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輕輕說道:“皇上愿意說嗎?”
他總是說,今后,以后,也不讓她問過他和秦若瀾過去的事,就好像,要一直將她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南煙能參與的,只有他的現在。
但是,只要愛一個人,就會想要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的過去,這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渴求。
自己的一切,他都可以毫不費力的得知,可是他呢?
她不想被他排除在他的過去之外。
尤其,他的過去里,有秦若瀾。
祝烽看著她的目光不斷的閃爍著,似乎也能感覺到這一刻她的心情有多復雜,而他自己,也并不能完全輕松的面對。
沉默了許久,他沉聲道:“很多事,朕都不記得了。”
“有些事,也不想記得。”
“就像,十三年前,朕在這里的那一場——兵敗。”
南煙驀地睜大了眼睛。
兵敗?
這兩個字,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在祝烽身上會發生的。
但,只恍惚的閃過了這個念頭,她就立刻明白——
怎么可能?
一個人,怎么可能從來不敗?
這世上,沒有這樣的人。
即使如今,祝烽的戰績已經讓整個炎國的將軍都嘆為觀止,甚至為之瞠目,但事實上,他也并不是一開始,就是北境的戰神。
他,也一定有過失敗。
祝烽道:“那一年,朕十八歲。”
“剛剛被高皇帝冊封為燕王,鎮守北平。”
“朕,第一次帶兵,想要打一場漂亮的仗,給高皇帝看。也給——”
說到這里,他的喉嚨突然梗了一下。
南煙看著他,然后輕聲道:“給寧妃看?”
祝烽看著她,目光閃爍著,沒有說話。
是默認了。
南煙的呼吸下意識的就變得有些沉重了起來,而接下來,祝烽又沉沉的說道:“還要給太子看。”
太子…
對了,是祝烽的大哥,高皇帝的太子。
據說他是個性情仁柔,處事精明的人,深得高皇帝的寵愛,立國之后沒幾年,就冊封為了太子,比這些弟弟們封王要早得多。
而相比之下——
南煙想起葉諍對她說過,祝烽,是非常不受高皇帝待見的。
才十八歲,雖然也算是懂事了,可畢竟還小,就被丟到北平這樣的苦寒之地,鎮守邊關,對付的,還是當時兇狠驍勇的倓國騎兵。
但是,依祝烽的脾氣,他一定會來。
而且,會想要在這里做出一番成績,給那些“不待見”自己的人看看。
所以那一仗——
祝烽沉默了很久,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一點異樣的沙啞,沉沉的說道:“那一次,朕帶足了人馬,也帶足了水草干糧,出了北平城,打算越過長城壕,去找倓國的主力打一仗。”
“可是,一到長城壕,就風沙大作。”
他說到這里,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南煙感覺到這具滾燙的身子有些發寒,下意識的就伸手抱住了他,祝烽低頭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將頭埋下去,埋在她的肩窩里。
就像一頭老虎,匍匐在人身上一樣。
南煙輕聲道:“風沙大作,然后呢?”
“然后——,朕跟大部隊,失散了。”
南煙倒抽了一口冷氣。
要知道,那個時候的祝烽,還不是現在的祝烽。
十八歲,不具備豐富的閱歷,沒有沉著冷靜的底氣,甚至,沒有足夠的戰斗經驗。
卻在敵人的地盤,跟自己的大部隊失散!
南煙顫聲道:“就你一個人嗎?”
祝烽道:“還有一個護衛。”
“叫葉荃。”
“葉荃…”
南煙喃喃的重復了一下這個名字,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她沒有多說,只望著祝烽。
祝烽沉聲道:“他是朕最不喜歡的護衛。”
“為什么?”
“因為,他是太子送給朕的。”
“而那一段時間里,朕在燕王府的一舉一動,金陵的人都知道,每當朕有一點行差踏錯,金陵那邊都會傳來高皇帝的斥責文書,將朕罵得狗血淋頭。”
“朕,當然知道是誰傳的消息回去,所以,朕討厭這個人。”
“但是——”
南煙輕嘆了一聲:“但是,卻沒辦法送他回去。”
祝烽默認了。
那個時候,他不要說羽翼未豐,根本就是一個邊緣化的皇子,當然不能得罪如日中天的太子,因為明面上一翻臉,高皇帝的高壓就下來了。
祝烽道:“朕只能讓他留在身邊。”
“結果,那一年黃河發大水,太子親自前往治理水患,賑濟災民,結果,當然是治理有方,深得民心。”
“而朕,因為在燕王府喝了一點酒,又被高皇帝的圣旨訓斥,把朕罵了個狗血淋頭。”
“朕,終于忍不下去了。”
“他在朝中,有重臣輔佐,有父皇庇佑,做的也都是一些維穩的事,自然樁樁件件都是好事;可是朕在北平,能做什么?那個時候的北平,三天兩頭就被倓國軍隊襲擊,朕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朕一怒之下,打算帶著大隊人馬出城,跟倓國人決一死戰。”
“死了,就死了!”
聽到他這句話,南煙的心里說不出的酸澀。
從小到大,她都知道自己的日子過得苦,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司慕蘭他們欺負,但現在,她知道,還有另一種苦楚。
是像祝烽這樣。
吃得飽,穿得暖,是人人敬畏的燕王。
可是,被父親摒棄,三天兩頭的斥責,那種心靈上的缺失,可能并不比她小時候的挨凍受餓好受一些。
所以他才會有這樣的想法——死了,就死了!
祝烽說道:“第一次出征,他也在軍中,而且最后跟在朕身邊的人,卻是他。”
南煙想說,這大概就是緣分。
只不過,算是孽緣了。
南煙輕聲道:“那,皇上遇到風沙,跟大部隊失散,又只有這個葉荃在身邊,然后呢?”
“然后——”
祝烽的聲音,好像又有一點顫跡。
他說道:“然后,我們就真的遇到了倓國的主力。”